第一章 灰色的房间陈默的房间总拉着一半窗帘。不是为了遮光，
是为了让光线刚好够他看清键盘，
又不至于亮到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那些灰尘会让他想起时间，
想起时间正一分一秒地从他指缝溜走，而他什么也抓不住。二十五岁这年，
陈默失去了两样东西：一份做了三年的设计工作，和他交往五年的女友林溪。
公司裁员的消息来得突然，像暴雨天没打伞的行人被兜头浇透。他抱着纸箱走出写字楼时，
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给林溪打电话时，他还强装镇定，说“正好休息一阵，
重新规划下”。林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信号断了，才听见她说：“陈默，
我们分手吧。”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狗血的理由。林溪只是平静地说，她累了。
累于他永远紧绷的神经，累于他把工作当成全部，累于他们之间越来越淡的话题。
“我不是因为你失业才离开，”她说，“是我早就想离开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陈默没挽留。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林溪的号码界面，
像握着一块逐渐失去温度的冰。之后的三个月，陈默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白天睡觉，
晚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偶尔有面试邀请，他也提不起劲去准备。
朋友约他喝酒，他推脱说感冒了；父母打来电话，他说在忙新项目，
语气敷衍得连自己都骗不过。房间里的外卖盒堆成小山，衣服扔得随处都是。
曾经林溪最喜欢的那盆绿萝，叶子黄了大半，耷拉着脑袋，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所有的力气和热情都漏光了，只剩下皱巴巴的皮囊，
瘫在原地。这天傍晚，他被一阵持续的、微弱的“呜呜”声吵醒。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像小猫，又比小猫的声音粗一点。陈默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但那声音锲而不舍，
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委屈，钻进他的耳朵里。他烦躁地坐起来，踢开脚边的空酒瓶，
走到窗边。窗帘拉开一条缝，他看见楼下的花坛边，蹲着一只小狗。
那是一只说不清品种的小狗，毛色是灰扑扑的黄，像被雨水打湿的旧棉絮。它很小，
大概只有两个巴掌大，一条后腿不太对劲，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尾巴却固执地向上翘着，
只是因为虚弱，摇得有气无力。它正低头啃着一块不知道是谁丢弃的面包屑，啃两口，
就抬起头，用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往楼上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求助，
又像是在撒娇。陈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他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狗，
也是这样，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只要你叫它一声，它就会摇着尾巴跑过来，
把脑袋往你手心蹭。他关上窗帘，转身想回床上。可那“呜呜”声像带着钩子，
勾着他的注意力。他走到冰箱前，打开门，里面只有半瓶过期的牛奶和两罐啤酒。
他又翻了翻零食柜，找出一包没开封的牛肉粒——还是林溪买的，说他加班饿了可以吃。
犹豫了几秒，陈默抓起牛肉粒，换了件外套，推开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
他摸着扶手往下走，每走一步，楼梯板就发出“吱呀”的呻吟，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走到楼下，那只小狗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抬起头。看见陈默，它往后缩了缩，
瘸着腿退到一棵冬青树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他。陈默放慢脚步，蹲下来，
撕开牛肉粒的包装袋，倒出几颗在手心，朝它递过去。“喂，过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因为太久没和人正常说话。小狗歪着脑袋看他，鼻子嗅了嗅，似乎闻到了香味。
它犹豫了一下，先是试探性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见陈默没动，又挪了一小步。
它的后腿确实有问题，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终于，它走到陈默面前，
小心翼翼地低下头，飞快地叼走一颗牛肉粒，退回到冬青树后，狼吞虎咽地嚼起来。吃完了，
又眼巴巴地望着陈默手里的牛肉粒。陈默笑了笑，这是他失业以来第一次笑。
他把手里的牛肉粒都倒在地上，看着小狗埋头吃起来。它吃得很急，小尾巴因为兴奋，
摇得比刚才有力多了。“你叫什么名字？”陈默轻声问，像是在问自己。小狗抬起头，
嘴里还叼着半颗牛肉粒，黑亮的眼睛看着他，发出“汪”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那天晚上，陈默破天荒地打扫了房间。他把外卖盒打包扔进垃圾桶，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
甚至给那盆快枯死的绿萝浇了水。做完这一切，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突然觉得房间没那么压抑了。窗外，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他想起那只小狗的眼睛，像落了星星的黑葡萄。
第二章 小不点第二天一早，陈默是被生物钟叫醒的。醒来后他愣了几秒，
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用去上班了。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倒头再睡，而是起身换了衣服，
下楼去买早餐。路过花坛时，他下意识地往冬青树那边看了一眼。小狗还在那里。
它蜷缩在树根旁，睡着了，小身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那条瘸腿小心翼翼地收在肚子底下。
陈默买了两个肉包，走到它身边。他放轻脚步，怕吵醒它。但小狗还是醒了，猛地抬起头，
看见是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摇着尾巴想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又跌坐回去。“慢点。
”陈默蹲下来，把一个肉包撕成小块，放在地上。小狗立刻凑过来，大口吃起来。
它吃相很凶，像是很久没吃过饱饭。陈默看着它，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吃完自己的早餐，看着小狗把最后一块包子屑舔干净，然后试探着问：“跟我上去吧？
”小狗歪着头，似乎没听懂。陈默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它的脑袋。它的毛有点硬，沾着泥土，
但很暖和。小狗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反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痒痒的，暖暖的。
“走吧。”陈默站起身，往楼道口走。走了两步，他回头看，小狗正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小尾巴高高翘着。把小狗带回家后，陈默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洗澡。他找了个大盆，倒了温水，
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放进去。小狗显然没洗过澡，吓得浑身发抖，爪子紧紧扒着盆沿，
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别怕，很快就好。”陈默放柔了声音，
用温水一点点浇在它身上。泡沫起了一层，原本灰扑扑的毛渐渐露出了底色——是浅棕色的，
像秋天的落叶。洗干净后，陈默用毛巾把它裹起来擦干，又找了个吹风机，
调到最小档给它吹毛。吹风机的声音让小狗很紧张，它缩在陈默怀里，
小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眼睛闭得紧紧的。吹干毛的小狗像换了个样子，毛茸茸的，
软乎乎的，看起来干净又可爱。陈默看着它，觉得它实在太小了，
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小不点。”“以后你就叫小不点了，知道吗？”他戳了戳小狗的脑袋。
小不点“汪”了一声，像是在答应。接下来的问题是，小不点的腿。陈默仔细看了看，
它的右后腿有点肿，走路的时候不敢用力。他猜想可能是被车撞了，或者从高处摔下来了。
他找出医药箱，里面有林溪之前买的碘伏和纱布。他沾了点碘伏，想给小不点的腿消消毒，
可刚碰到它的腿，小不点就疼得叫了一声，挣扎着躲开了。“别动，乖，擦了药就不疼了。
”陈默耐着性子哄它，像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小不点似乎听懂了“乖”这个词，
它不再挣扎，只是委屈地哼唧着，眼睛湿漉漉地看着陈默。陈默的动作放得更轻了，
他小心翼翼地给它的腿消了毒，又用纱布轻轻缠好。处理完伤口，
陈默才发现自己没准备狗粮。他翻了翻冰箱，找到一盒牛奶和一个鸡蛋。他把鸡蛋煮熟，
剥了壳，捏碎了拌在牛奶里，放在一个干净的盘子里，推到小不点面前。小不点闻了闻，
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它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不像别的小狗那样狼吞虎咽，
吃完了还会用舌头把盘子舔干净。看着小不点吃饭的样子，陈默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吃点东西。
他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加了个鸡蛋。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自己做饭。面条很简单，
但吃在嘴里，有种久违的温热感。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小不点。小不点吃完了，正坐在地上，
歪着头看他，尾巴时不时摇一下。“你看我干什么？”陈默笑着问。小不点“汪”了一声，
像是在回答。那天下午，陈默抱着小不点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部老电影。电影里有只金毛犬，
聪明又忠诚。小不点似乎对屏幕上的狗很感兴趣，时不时抬起头，对着屏幕“汪”两声。
陈默的手一直放在小不点的身上，感受着它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和它均匀的呼吸。
他很久没有这样平静过了。那些失业的焦虑，失恋的痛苦，
好像都被这小小的生命暂时吸走了，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安稳的感觉。傍晚的时候，
小不点开始不安分起来。它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时不时用爪子扒拉陈默的裤腿，
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陈默一开始没明白，直到看见小不点在门口停下，
眼巴巴地望着门，才反应过来——它想出去尿尿。他赶紧找了根绳子，临时充当狗绳，
牵着小不点下楼。小不点一到楼下，就瘸着腿跑到花坛边，解决了生理问题。完事后，
它跑到陈默身边，用脑袋蹭他的裤腿，像是在邀功。陈默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真乖。
”回去的路上，小不点走得很慢，大概是腿还疼。陈默干脆把它抱了起来。小不点很轻，
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棉花。它把头埋在陈默的颈窝里，暖暖的气息吹在他的皮肤上，有点痒。
回到家，陈默把小不点放在沙发上，自己去厨房倒水。等他端着水杯出来，
发现小不点已经睡着了，蜷缩成一团，像个小小的毛球。陈默坐在沙发边，静静地看着它。
灯光下，小不点的睫毛很长，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他忽然想起林溪曾经说过，
她很喜欢小狗，说等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养一只，陪着他们。那时候，
他总说“等忙完这个项目”“等升职了”“等攒够钱了”。他以为时间还有很多，
以为林溪会一直等他。可他忘了，有些等待是会过期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伸手碰了碰小不点的尾巴尖。小尾巴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也许，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第三章 清晨的脚步声小不点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陈默死水般的生活，
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他开始有了起床的理由。每天早上七点，
小不点会准时用它的小爪子扒拉陈默的房门——陈默晚上睡觉会把卧室门留一条缝，
方便小不点进出。扒拉几下，见陈默没反应，它就会跳上床，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脸，
或者趴在他的胸口，发出“呜呜”的撒娇声。陈默再也睡不成懒觉了。他会打着哈欠起床，
先去给小不点准备早餐。一开始是牛奶泡狗粮他第二天就去宠物店买了狗粮，
后来学着给它做鸡胸肉拌米饭。小不点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了还会把碗舔得发亮。吃完早餐，陈默会牵着小不点下楼散步。小不点的腿恢复得很快，
大概是年轻，生命力旺盛。一周后，它走路已经不那么瘸了，只是跑起来的时候，
那条腿还是有点跟不上节奏，一颠一颠的，像个调皮的孩子。小区里的人渐渐认识了他们。
早上买菜的阿姨会笑着说：“小陈，你家这小狗真可爱。”遛弯的老大爷会停下来，
看着小不点在草地上追蝴蝶，感叹一句：“年轻就是好啊，精力旺盛。
”陈默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和人打招呼，只是点点头，笑笑。但看着小不点摇着尾巴，
热情地跑到每个人脚边，用脑袋蹭他们的裤腿，他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会和阿姨们聊几句菜价，和大爷们说几句天气，那些曾经让他觉得难以应付的社交，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白天，陈默会把小不点留在家里，自己出去找工作。
他重新修改了简历，把过去三年的项目经验写得更详细，
把那些曾经因为骄傲而不屑于写的小成就也加了进去。他不再挑三拣四，
只要是和设计相关的工作，他都会去试试。面试的时候，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紧绷着脸，
说话也变得从容了许多。有一次，面试官看着他的简历，
忽然问：“你好像比照片上看起来精神多了。”陈默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可能是最近作息比较规律吧。”他没说的是，每天早上被小不点叫醒，
晚上回家有个小小的身影在门口等他，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牵挂，
也有了被需要的感觉。晚上回到家，一打开门，小不点就会摇着尾巴，
一颠一颠地跑到他脚边，围着他转圈圈，嘴里发出欢快的叫声。陈默会弯腰把它抱起来，
蹭蹭它的脑袋，问它：“今天在家乖不乖？有没有拆家？”小不点会用舌头舔他的脸，
像是在回答“乖”。他开始给小不点买玩具。一个会发声的橡胶球，一条毛茸茸的骨头，
一个小小的布偶熊。小不点最喜欢那个橡胶球，总是叼着它跑到陈默面前，把球放在他脚边，
用脑袋拱他的手，示意他陪它玩。陈默会放下手里的事情，陪它玩一会儿扔球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