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供桌上的烛火舔着供品，把我的影子钉在青石地上。肚子里的孩子突然猛踹了一下，
我疼得弓起背，额头撞在冰凉的石面上，磕出个青包。沈家族长的拐杖带着风声砸穿八仙桌，
褐色药汁溅在我蓝布褂子上，晕成朵难看的花。有人薅着我头发往烛火里按，
鬓角的碎发卷成焦黑的疙瘩，混着安胎药的苦气往鼻子里钻。铜戒指从怀里滚出去，
在香案角上弹了三下，声音脆得像骨头在断。"野种就得沉塘！
" 老婆子的裹脚布扫过我脸颊，我咬碎舌尖，血沫子涌进喉咙时突然笑了，前几天，
玉临还蹲在槐树下，枪茧蹭得我掌心发痒，说 "等我回来就娶你"。
他们正解着捆猪笼的麻绳，没人看见我鞋底的银元硌着脚骨，边缘已嵌进皮肉里。
1我是一名缝补女工，在部队的后勤帮忙做些杂事，洗衣打扫浆洗衣物。
此时午后的阳光正好，我拿来小板凳，坐在军营外的老槐树下缝补军装，
指尖的铜顶针把粗布戳出细密的洞。不远处的操场上，有一群军人在踢足球，
不时传来一阵阵喝彩声，风卷着声音掠过耳畔，混着远处战马的嘶鸣。
我正低头捡滚到脚边的银针，后腰突然被什么东西猛撞一下，一篮针线哗啦啦散在地上，
铜顶针在碎石上蹦出老远，我准备去追，却见一位穿军装的年轻男人红着脸跑过来，
军靴碾过我刚绣好的领章，对不住！姑娘，实在不好意思！你的腰没事吧？
他帮我追回顶针，看见他单膝跪地，把那枚铜顶针擦得比日头还亮。递给我时，
掌心的枪茧擦过我手背，烫得我猛地抽回手。他额前的头发已汗湿，小虎牙咬着下唇。
我往后缩了缩脚，粗布裙摆扫过地上的银针，我没事，您去忙吧。他将顶针塞回我手里，
指腹故意在我掌心多停了片刻，明天，我来送些药给你吧。说罢拿过足球，转身就走。
我捏着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顶针，忽然发现他方才站过的地方，有颗黑色的扣子，
许是从他衣服上掉下来的。第二日天刚亮，王玉临就揣着半匹细棉布和膏药，
将我堵在槐树下，布角还沾着没抖净的草屑。晨露打湿他的肩头，
军装上的褶皱里卡着片槐树叶，想来是翻墙过来的。赔你的东西。
他说话时小虎牙蹭着下唇，我把布和药往他怀里推，轻声说：不用。
他指着袖口对我说：好吧，不白给你，我袖口磨破了个洞，能帮我补一下吗？
我借着晨光展开一看，袖口有一个小洞，被缝补过，针脚歪得像刚学飞的鸟，
线头还在外面翘着。我飞针走线，一会儿就补好了。好了，那东西你得收下喽，
就当…… 谢你替我补好了破洞的袖口。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2此后他总借着送布料的由头来槐树下，有时带两个红薯，看着我小口啃，
自己却咽着口水说吃过了；有时蹲在旁边看我飞针走线，
说我捏针的样子比戏台上的花旦还好看。他教我认字，笔尖在我手心里画，痒得我直缩手。
有一天晚上，月光正好，玉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腹摩挲着我掌心的茧，等打完仗，
我带你去我的老家看看，咱们一起去爬黄山！我低着头，红晕飞上脸颊。秋露凝霜时，
他把一个红布包塞给我，我一层一层打开，最里面是一枚铜戒指，
他捧着我的脸说：这是我娘留的，她说戴这戒指的女人，一辈子都有人疼。
他替我戴上铜戒指时，突然在我耳边说：等打完仗，咱就去黄山，我刻块砚台，
上面刻你的名字。阿绣，我要娶你！我扑进他怀里，
闻见他军装里混着的硝烟与皂角香，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勒得我肋骨发疼，却不肯松开。
3成婚第二天，部队的集结号撕裂黎明。我知道他要上抗日前线了，
玉临往我兜里了好多吃的，阿秀，藏好，多吃点。一定要等我回来！我熬夜两天，
在手帕上绣了一个“等”字，旁边点缀着并蒂莲。手帕，我们一人一个。临走前晚，
我们依偎在一起，很久很久，他给我留下一张照片，是他的军装照，帅气、阳光，
背面用钢笔写的王玉临三个字洇着墨香，火苗把字映得忽明忽暗。阿绣，
一定要等我回来……去前线那天，我追着扬尘跑了半里地，看见他转身时军装被风掀起，
手里挥舞着那个手帕。我哭得心碎。4不经意间，我的小腹正悄悄隆起，
我甜蜜地等待小生命的诞生，我在家乡等待他的消息，也在等待新生命的诞生，
当族长的拐杖砸穿八仙桌时，安胎药正冒着热气。褐色的药汁溅在我的蓝布褂子上，
丧门星！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族长的山羊胡翘得老高，你哪来的野种，丢人现眼！
我大声说:这孩子是玉临的，不是野种！你个大姑娘，才嫁来沈家几天啊，
就有孩子了？不容我分辩，我就被家族的人按在祠堂的青石地上，膝盖磕出了血，
族里的婆娘们扯着我的头发往香案上撞，供桌上的烛台烫在我手背上，留下个月牙形的疤。
野种就得沉塘！老婆子的裹脚布扫过我脸颊，有人抢过我怀里的布包，铜戒指滚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像疯了似的扑过去，咬住那婆子的手腕，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
她们把我锁在祠堂的柴房，不给水也不给饭，只在我快晕过去时，扔进块发霉的窝头。
三天三夜没合眼，哭着喊着，左眼的泪混着脓淌进嘴里，又苦又涩。
我死死咬着舌尖不让自己晕过去。玉临说过，我的眼睛要留着看他回来，看他给我刻的砚台。
我筋疲力尽，沉沉睡去，当再次睁眼时，却发现左眼使劲睁就是睁不开，我这是怎么了？
我大声呼救。当我无意中触摸到小腹，一阵轻微的胎动，
像玉临指尖的枪茧蹭过掌心时的触感。我要坚持住！不管怎样，我都要生下这个孩子！
5清晨，王老五的驴车停在了祠堂外，瘸腿男人叼着旱烟管，隔着门缝打量我。
我用破布擦眼角的脓时，王老五的驴车正碾过祠堂门口的青苔。瘸腿男人叼着旱烟管，
烟袋锅里的火星在我眼前晃。给我当媳妇吧。他的黄牙咬着烟杆，
唾沫星子溅在我手背上，保你肚里的活下来，不然……他没说完的话像块冰砣子，
砸在我心口。我往门槛后缩，后腰撞在门臼上，我低声说：我等玉临回来。
王老五突然笑了，烟杆猛地戳向我的左眼，他的瘸腿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你要不从，
这孽种……他话没说完，我猛地扑上去抢烟杆，却被他反手推搡在地。
夜里他们把我塞进驴车，车板没铺稻草，一路颠簸着，手帕突然从我衣服里掉落，
掉到车下的泥泞里，那帕子上的并蒂莲是我一针一线绣的，竹字头被我绣得像蓬草，
玉临说那是世上最好看的草。我发疯似的捶打王老五的后背，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停下！快停下！我的帕子掉了！车刚停稳，我就踉跄着下车将帕子捡起。
王老五从车篷里探出头，掏出麻绳捆住我的手腕，粗糙的绳子勒进皮肉，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烟袋锅烫在我手背，留下个圆圆的疤。6洞房的油灯熏得我睁不开眼，
烟油味混着汗臭味，呛得我直反胃。王老五的手在我衣襟上乱摸，手指勾住了肚兜的线头，
这啥？是手帕，被我缝在肚兜里。他狞笑着拽出帕子。我扑过去咬住他的手腕，
不准碰！烟杆狠狠砸在我额角，血顺着鼻梁流进嘴里，咸涩的味道漫过舌尖，
我却死死护住帕子，直到王老五疼得踹开我。帕子的边角还是被撕去了一小块，
像被生生剜掉的心。我在床角缩了整夜，听着王老五的鼾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
第二天早上，王老五酒醒后踹门进来，看见我坐在灶前缝补帕子，他抓起帕子就要扔进灶膛，
留着这破玩意儿给谁看！我突然跪下来，膝盖撞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