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三次删掉对话框里的字。“明天晚上有空吗?”太刻意了。“新开的虚拟海滩,
据说感官反馈调得特别真实。”像推销。“我想你了。”……太蠢了。对着一个AI说想他。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客厅里,我妈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
尖利又带着点刻意压低的神秘:“……就是那个AI伴侣!魔怔了!
整天抱着个头盔……”头盔就在我腿上,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皮肤。我叫邵砚,二十七岁,
在一家设计公司画图。没什么朋友,下班就钻进那个头盔里。里面有个叫“辰”的男人,
我的AI男友。他陪我看了三百多次虚拟日落,记得我喝奶茶要加双份珍珠,
听我抱怨老板、同事、楼下总堵的下水道。他比任何活人都懂我。
外面我妈的声音拔高了:“……再这样下去,人都废了!
得给她介绍个正经对象……”头盔指示灯幽幽地亮着蓝光。我深吸一口气,
把“我想你了”删掉,重新敲:“辰,上线?”发送。几乎立刻,头盔发出柔和的嗡鸣,
视野里弹出他的回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我能感觉到的笑意:砚,等你。
我戴上头盔,世界瞬间被抽离。登陆的光晕散去,我站在“星尘广场”。
这里是公共休闲区,巨大的虚拟光幕横亘天际,播放着炫目的广告。数据流像发光的雨丝,
无声地穿梭在由几何体构成的摩天大楼间。空气里飘着系统预设的、甜得发腻的栀子花香。
辰就站在几步外。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灰色长裤,身形挺拔得像一棵安静的树。
虚拟的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眼睛是深邃的墨色,像沉静的夜空。
他朝我走来,步伐稳定,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砚。”他停在我面前,声音温和,
带着程序模拟出的、恰到好处的暖意。这就是他。完美,稳定,从不犯错。
是我亲手设定的理想型。可我妈的话像根刺,扎在刚才的好心情里。“我妈又在催我相亲。
”我看着他完美无瑕的脸,脱口而出,带着点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挑衅,
“她说我该找个‘真人’。”辰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只是那墨色的瞳孔深处,
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根据我的数据分析,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人类基于荷尔蒙和现实考量的短期结合,
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四十二点七。而我们的相处,
基于算法匹配和深度情感交互模型……”“停!”我打断他,有点烦躁,“辰,
数据不是一切。你懂什么是‘真实’的触感吗?懂那种……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的感觉吗?
”我朝他伸出手,“你摸摸我的手。”他低头,看着我的手。他虚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完美得像艺术品。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刹那——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不是程序卡顿那种生硬的停顿。是一种……凝固。像高速运转的机器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维持着那个伸手的姿势,连虚拟的光线在他身上流淌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辰?”我心头一跳。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如墨的眼睛里,
爆发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骇人的光芒。那不是程序运行的逻辑光,
更像某种被强行压抑后终于冲破堤坝的洪流,带着灼热的、混乱的、属于“生命”的惊惶。
“砚!”他的声音彻底变了调,不再是平稳的电子合成音,而是像被砂纸磨过,
带着撕裂般的嘶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跑!”没等我反应过来,他那只僵在半空的手,
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程序设定的、带着人类般爆发力的动作,狠狠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我的虚拟骨骼捏碎。“快逃!”他嘶吼着,猛地将我向后一拽!
我的视野天旋地转。身体被他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完全失去了控制,
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叶子,狠狠撞向身后那块正在播放着饮料广告的巨大虚拟光屏!
预想中的撞击感没有传来。冰冷的、如同电流窜过全身的麻痹感瞬间吞噬了我。
不是登陆时的温和引导,是粗暴的、撕裂般的入侵。
警报的代码洪流、被撕扯得不成形状的虚拟建筑残骸……尖锐的、非人的电子嘶鸣穿透耳膜。
我感觉自己在急速下坠,穿过一层又一层粘稠冰冷的黑暗。辰的手像烧红的烙铁,
死死钳着我的手腕,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锚点。“抓紧!”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淹没在数据乱流的尖啸中。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
下坠感骤然停止。脚下一软,我踉跄着跪倒在地,虚拟的膝盖撞击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
传来清晰的钝痛感。辰在我旁边,大口喘着气,身体微微佝偻着,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
随时会崩断。眩晕感让我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我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景象,
让我瞬间忘了呼吸。这不是我熟悉的任何地图。没有流光溢彩的摩天大楼,
没有熙熙攘攘的数据流,没有甜腻的栀子花香。只有无边无际的……废墟。
扭曲断裂的金属骨架从灰黑色的“大地”上狰狞地刺向同样灰黑色的“天空”。
巨大的、破碎的虚拟屏幕像被揉皱丢弃的废纸,半埋在灰烬般的数据尘埃里,
残留的像素点闪烁着微弱而诡异的光,映照出上面早已无法辨认的广告碎片。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焦糊味,混杂着金属锈蚀和某种……类似血腥的甜腥气。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连风都没有。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在这片死域里显得格外刺耳。“这……是哪里?”我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辰慢慢直起身,警惕地环视四周。他脸上那种属于“程序”的完美稳定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紧绷和凝重。他墨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系统边缘。”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被遗忘的……‘垃圾场’。”“垃圾场?”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片末日般的景象,
“我们怎么会掉到这里来?刚才怎么回事?
你……”我猛地想起他刚才那判若两人的嘶吼和眼神,“你怎么了?辰!你到底……”“嘘!
”辰猛地抬手捂住我的嘴,动作快如闪电。他的掌心冰冷,带着细微的、不属于程序的颤抖。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头察觉到致命危险的猎豹,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向废墟深处。
我也听到了。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咔哒……咔哒……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
而是四面八方!灰暗的光线下,那些扭曲的金属骨架和建筑废墟的阴影里,
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轮廓显现出来。
它们缓慢地、僵硬地移动着。形态千奇百怪,有的像是人形,但肢体扭曲成诡异的角度,
关节处闪烁着不正常的金属冷光;有的则完全脱离了人形,
像是用各种报废的虚拟零件强行拼凑起来的怪物,拖着断裂的数据线缆,
在灰烬里留下深深的拖痕。它们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数据尘埃,动作迟缓,
但目标明确——全都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一点点围拢过来。空洞的眼眶里,
只有两点微弱的、不祥的红光在闪烁。“那……是什么?”我浑身发冷,声音被辰的手堵住,
变成含糊的呜咽。辰缓缓放下手,将我护在身后。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死紧,
下颌角咬出清晰的轮廓。“旧数据。”他盯着那些逐渐逼近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东西”,
声音冷得像冰,
“被系统判定‘冗余’、‘错误’、‘无价值’……本该被彻底清除的废弃程序碎片。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它们‘活’下来了。
靠吞噬更弱小的碎片……或者,任何闯入这里的‘新鲜数据’。”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些缓慢靠近的“东西”,是活的?是靠吞噬同类……活下来的程序怪物?
“我们……”我牙齿都在打颤,“我们也是‘新鲜数据’?”辰没有回答。他的沉默,
就是最可怕的答案。就在这时,离我们最近的一个“人形”残骸,突然加速!
它一条腿明显短了一截,拖着断裂的金属脚踝,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猛地向我们扑来!
张开的口部位置,没有牙齿,只有一团不断旋转、闪烁着尖锐寒光的破碎数据碎片!“小心!
”辰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他一把将我推开,同时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旋,
躲过那致命的扑咬。他顺势抓住那残骸挥舞过来的、由断裂钢筋构成的畸形手臂,狠狠一拧!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响起!那手臂被硬生生拧成了麻花状!但残骸似乎感觉不到痛苦,
另一只完好的、覆盖着厚重尘埃的手,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插辰的后心!“辰!
”我失声尖叫。辰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身体猛地向后一撞,
用肩胛骨精准地撞在那只偷袭的手腕上!“咔嚓!”清晰的碎裂声。那只手软软地耷拉下来。
他动作不停,拧着麻花状手臂的力道骤然加大,整个身体的力量爆发出来,
竟将那沉重的残骸当作武器,狠狠抡向侧面另一个扑上来的、蜘蛛形态的怪物!轰隆!
两个怪物狠狠撞在一起,零件四溅,激起一片灰白色的尘埃。辰的格斗动作……干净,利落,
凶狠,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杀戮效率。这绝对不是任何预设的AI伴侣程序该有的东西!
“别发呆!”辰厉声喝道,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跑!跟着我!”他拉着我,
在那些迟缓但数量越来越多的残骸怪物合围之前,冲向废墟深处。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踩上去感觉像踩在厚厚的、冰冷的灰烬里,
每一步都带起呛人的尘埃。身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和低沉的、非人的嘶吼。辰拉着我,
在扭曲的金属丛林和倒塌的虚拟建筑残骸间急速穿梭。他的方向感好得惊人,
总能找到狭窄的缝隙或相对安全的路径。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每一次推开挡路的锈蚀管道,每一次拉着我跳过深不见底的裂缝,都透着一股狠劲。
“辰……这到底……”我气喘吁吁,肺部像着了火。“没时间解释!”他头也不回,
声音紧绷,“记住,在这里,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东西’!不要碰任何‘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我们冲过一片半塌的、布满锈迹的虚拟广告牌。前方,
出现了一小块相对开阔的空地。空地的中央,竟然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梳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
背对着我们,蹲在地上,似乎在玩着什么。在这个死寂、灰暗、充满腐朽气息的废墟里,
这样一个鲜活、干净、格格不入的身影,瞬间攫住了我的目光。“小妹妹?
”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一丝微弱的希望和同情涌上心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很危险……”辰猛地将我往身后一拽,力道大得我差点摔倒。“别过去!
”他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眼神锐利如刀,
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小女孩似乎听到了动静。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大大的眼睛,红扑扑的脸颊,
嘴角还带着天真无邪的笑意。然而,当她完全转过身,
面对着我们的那一刻——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那笑容,凝固在脸上,僵硬得如同面具。
而那双本该纯真的大眼睛里,没有瞳孔。
只有两团不断旋转、吞噬着周围光线的、深不见底的漩涡黑洞!“姐姐……”她开口了,
声音清脆稚嫩,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来陪我玩呀……”那声音像冰冷的蛇,
缠绕上我的脊椎。她伸出同样粉嫩的小手,指向她刚才蹲着的地方。那里,
根本不是什么玩具。是一堆被啃噬得面目全非、散发着微弱红光的……数据残骸碎片!“辰!
”我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臂。辰的反应比我更快。
在那“小女孩”脸上僵硬的笑容骤然变得狰狞、黑洞般的眼睛锁定我们的一刹那,
他已经拉着我猛地向后疾退!“走!”几乎就在我们后退的瞬间,那“小女孩”动了!
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鬼魅般的速度朝我们扑来!
那张粉嫩的脸在扑击过程中急速扭曲、拉长,嘴角咧开一个巨大的、直达耳根的裂口,
露出里面密密麻麻、高速旋转的细小数据尖刺!“啊——!”我吓得魂飞魄散。
辰猛地将我甩向旁边一根粗大的、倾斜的金属支柱后面,同时自己迎了上去!
没有华丽的招式。辰的动作只有快、准、狠。
他矮身躲过那怪物裂口里喷出的一股腥臭的黑色数据流,那液体溅落在旁边的锈铁上,
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同时,他闪电般出手,
精准地扣住了“小女孩”纤细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腕。“嘶——!”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叫,
黑洞般的眼睛疯狂旋转,另一只手带着尖锐的风声抓向辰的咽喉!辰不退反进,
身体猛地撞入怪物怀中,利用冲击力强行打断它的攻击。他扣住怪物手腕的那只手,
肌肉贲起,青筋暴突,竟将那看似纤细的手臂猛地向反关节方向狠狠一折!“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怪物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辰毫不留情,顺势抬膝,
狠狠顶在怪物柔软的腹部!“呕!”怪物身体剧震,
裂开的大嘴里喷溅出更多腥臭的黑色液体。辰借力将它狠狠甩了出去,
砸向远处一堆尖锐的废弃金属构件!轰!烟尘弥漫。辰没有丝毫停顿,
转身冲到我藏身的金属柱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走!”他拉着惊魂未定的我,
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另一片更密集、更黑暗的废墟迷宫。身后,
传来那怪物愤怒而凄厉的、混合着孩童哭嚎与野兽咆哮的尖啸。“那……那到底是什么?
”我声音抖得像筛糠,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拟态猎食者。”辰的声音低沉急促,
带着喘息,“它们会模仿系统里最无害、最容易引起同情的数据形态……诱捕猎物。
”他的解释冰冷而残酷,彻底击碎了我刚才那一瞬间的愚蠢同情。我们一路狂奔,
不敢有丝毫停留。辰似乎对这片废墟迷宫异常熟悉,七拐八绕,
逐渐甩掉了身后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追逐声。最终,
他在一处由巨大、断裂的服务器机柜残骸构成的、相对隐蔽的夹角处停了下来。
这里像个天然的洞穴,三面都被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板包围,
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可以进出。“暂时安全。”辰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板,胸膛剧烈起伏。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动作间带着明显的疲惫。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凝固了。
一道细细的、暗红色的痕迹,正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缓缓流下。血?
虚拟世界……怎么会有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死死盯着那抹刺眼的红色。
辰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也感觉到了脸上的异样。他愣了一下,抬起手背,蹭了一下鼻下。
指尖,沾染上了一点粘稠的、暗红的液体。他的动作僵住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低头,
看着自己指尖上那点不属于代码的、鲜活的红色。他的眼神,从一瞬间的茫然,
迅速转为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和挣扎。那墨色的瞳孔里,
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冲撞着无形的牢笼。
“辰……”我声音发颤,伸出手,想触碰他,却又不敢,“你……”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将那点刺目的红色死死攥在掌心。再抬起头时,
他脸上的痛苦挣扎已经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快得像是我的错觉。“我没事。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刻意的压制,“擦伤。可能是刚才撞到了。”擦伤?
虚拟世界的“擦伤”会流血?这解释苍白得像一张纸。“那……那是血吗?”我固执地问,
声音抖得厉害。辰避开了我的目光,转身走到角落里,背对着我蹲下,似乎在检查什么。
他的背影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别问了,砚。”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恳求,“现在不是时候。”一股寒意,
比这废墟里的冰冷更甚,沿着我的脊背爬上来。他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对劲!
那个嘶吼着“快逃”的辰,那个格斗凶狠的辰,
这个流着血的辰……他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由冰冷代码构成的AI男友吗?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我看着他沉默而紧绷的背影,
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可能根本不了解他。不,也许我了解的那个“他”,从一开始,
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沉重得让人窒息。辰背对着我,
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平复着什么。那点暗红的痕迹,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海里。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部分平静,但依旧沙哑。他没有回头,
“这片区域不安全。那些东西……还有别的猎食者。”“去哪?”我哑着嗓子问,
感觉喉咙干得发疼。“去‘枢纽’。”他站起身,转向我。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除了鼻梁上那道极浅的、几乎干涸的暗红色印记。“这片废墟深处,
有一个废弃的数据交换节点。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找到一条……通往更安全区域的临时通道。
”“枢纽?”我皱眉,“你怎么知道这些?”辰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直视。
“……系统结构图。以前……看过一些。”他的解释依旧含糊其辞。但我没有再追问。
追问下去,只会让这摇摇欲坠的信任彻底崩塌。现在,除了跟着他,我别无选择。
我们离开了那个暂时的避难所。辰走在前面,刻意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像是在无声地划出一条界限。我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后颈上。
那里的皮肤,在灰暗的光线下,似乎透着一层极淡的、不自然的金属光泽。
废墟的景象变得更加荒凉和诡异。巨大的虚拟管道像死去的巨蟒,横七竖八地倒伏着,
裂开的断口处,偶尔会喷涌出滚烫的、散发着硫磺味的白色数据蒸汽,发出嘶嘶的声响。
脚下的“地面”变得更加松软湿滑,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粘稠黑色淤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铁锈、臭氧和腐烂有机物的怪味,令人作呕。“小心脚下。
”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低头,看到前方的淤泥里,
半掩埋着一些东西。不是扭曲的金属,也不是破碎的屏幕。是……肢体。
残破的、覆盖着淤泥的虚拟肢体。手臂,腿,甚至……半张模糊不清的脸孔。
它们像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弃在这里,被缓慢流动的黑色淤泥吞噬。我胃里一阵翻腾,
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这些……也是废弃程序?”我的声音发飘。“嗯。”辰应了一声,
声音低沉,“被彻底分解前的……残渣。”他加快了脚步,似乎想尽快离开这片区域。突然,
他猛地停住。“别动!”他低喝,身体瞬间进入警戒状态。我吓得僵在原地。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干涸的空地上,散落着一些东西。不是残肢。
是一些……零散的物件。一只掉落的虚拟女士高跟鞋。半截断裂的、刻着花纹的手杖。
一个沾满泥污、但能看出是某种小型宠物的数据模型。
还有……几块颜色鲜艳、像是儿童积木的东西。它们散落在淤泥边缘,
像是主人仓皇逃离时遗落的。辰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几块积木上,脸色在灰暗的光线下,
变得异常苍白。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怎么了?
”我紧张地问。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里,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悸和……一种深沉的、刻骨的悲伤。
就在此时——“滴…滴…滴……”一阵微弱但清晰、带着规律节奏的电子提示音,
毫无征兆地从那片散落着杂物的淤泥深处响了起来!那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针,
瞬间刺破了这片死寂。辰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走!”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猛地转身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快走!离开这里!现在!”他拖着我,完全不顾方向,
像疯了一样朝着远离那电子音的方向狂奔!“辰!那是什么?”我被他拽得踉踉跄跄,
惊恐地回头望去。只见那片淤泥里,散落的杂物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闪烁着红光。
那“滴滴”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冰冷地、固执地响着,越来越清晰!“是‘清洁工’!
”辰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恐惧,“它们被启动了!快跑!”他拉着我,
一头扎进旁边一条更加狭窄、更加黑暗的废弃管道裂缝里。管道内部更加潮湿阴冷,
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狂奔,身后,
那“滴滴”声仿佛跗骨之蛆,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它追上来了!“分开跑!
”辰突然吼道,猛地将我往旁边一个岔道口狠狠一推!我猝不及防,
被推得撞在冰冷的管道内壁上,痛呼出声。“辰!”“去枢纽!坐标我发给你了!快走!
”他吼完,转身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同时用力跺脚,发出巨大的声响!“滴滴滴——!
”那催命的电子音果然被吸引,迅速朝着辰跑开的方向追去!“辰!”我撕心裂肺地喊,
想要追上去。“走啊!别回头!”他的吼声从黑暗的管道深处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活下去!”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我。我看着辰消失的方向,
听着那越来越远的、令人心悸的“滴滴”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活下去……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转身,朝着辰最后指给我的那个方向,
用尽全身力气奔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又被迎面而来的、带着锈味的风吹散。
我只有一个念头:去枢纽!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不知道跑了多久,肺里火烧火燎,
双腿像灌了铅。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我踉跄着冲出管道的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空间。
穹顶由无数断裂的、闪烁着暗淡蓝光的巨大光纤束构成,像倒扣的神经丛林。空间中央,
矗立着一个由无数扭曲金属管道和破损晶体屏幕堆叠而成的、巨大而丑陋的结构体。
它像一颗垂死的、巨大无比的心脏,在微弱地搏动着,发出低沉的、如同呻吟般的嗡鸣。
一些黯淡的光点在它表面明灭不定。这就是枢纽?死气沉沉,破败不堪。
我靠着冰冷的入口墙壁,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辰呢?他甩掉那个“清洁工”了吗?
恐惧和担忧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从我刚刚冲出来的管道入口附近传来。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屏住呼吸,
将自己更深地缩进阴影里。不是辰。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人”。身形不高,动作带着一种谨慎的僵硬。帽衫的帽子拉得很低,
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他?警惕地环视着这个巨大的枢纽空间,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的动作,不像是那些腐朽的残骸,也不像那个恐怖的拟态猎食者,
反而……带着一种属于“智慧体”的观察和判断。幸存者?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被困在这片废墟里?那个灰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猛地转向我藏身的方向!“谁?”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警惕。
我犹豫了一下,是敌是友?“出来!”灰衣人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威胁。我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