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冬。J市医院,0:47 a.m.。
手术室那盏“手术中”的灯像坏掉的月亮,悬在走廊尽头,惨白、顽固,不肯熄灭。
姜裂坐在轮椅里等签字。
蓝白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领口露出锁骨凹陷处一道旧疤,那是三年前温瓷第一次为她系项链时留下的抓痕。
她右手无名指有一圈极淡的戒痕,三个月前还套着一枚银环,如今银环躺在公寓抽屉,和她的胃药、止疼片、半包压碎的万宝路放在一起。
护士第三次催她:“姜小姐,要切了。再拖下去穿孔,大出血,人就没了。”
姜裂抬眼,看见护士帽檐下的睫毛湿得打绺,大概是刚才跑得太急。她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像刀片划过玻璃,刺耳却短暂。
“紧急联系人——”
护士把表格递到她面前。
第一栏:姓名。
第二栏:关系。
第三栏:电话。
姜裂的笔尖悬在纸上,墨点越洇越大。
她想起17岁那年,迟穗在父亲的葬礼后第二天跟着许听澜离开,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板的声音像钝刀锯骨。那天之后,她再没在“家属”一栏写过“母亲”。
她想起20岁那年,她给温瓷一把备用钥匙,钥匙圈是陶瓷的小玫瑰,温瓷说像血滴。温瓷还说:“以后你手术,我给你签字。”
她想起24岁那年,林羡陪她做胃镜,拿到结果后林羡在楼梯间哭了:“姜裂,你他妈不要命了吗?”可林羡不是家属,法律上不是。
笔尖终于落下。
第一栏:空白。
第二栏:空白。
第三栏:空白。
护士愣住:“至少写一个啊,麻醉同意书也得有人善后。”
姜裂把表格翻过来,在背面写了一行字:
“如果我死在台上,把骨灰撒进黄浦江,别告诉任何人。”
她顿了顿,又补一句,“尤其是温瓷。”
她把纸对折,压在病历本最下面,像压一张不愿兑现的支票。
然后她扶着轮椅站起来,自己把名字签在手术同意书上,笔迹歪歪扭扭,最后一笔划破纸张,像一道裂开的伤口。
手术室的门打开,冷气裹着消毒水扑面而来。
姜裂忽然回头,对护士说:“能借我手机吗?一分钟。”
她拨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立刻挂断。
通话记录里只有一秒的空白,像一声来不及出口的求救。
——温瓷,今天下雪了。
——温瓷,我忘了告诉你,三年前你缝在我外套内衬的那朵玻璃玫瑰,其实一直在我胃里。
手术灯终于熄灭。
姜裂被推进去的前一秒,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
一个穿黑色长大衣的女孩冲出来,怀里抱着一束沾雪的香槟玫瑰。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炸开,带着哭腔:
“姜裂——!”
可手术室的门已经合上。
那声呼喊被挡在门外,像很多年前那个雪夜,13岁的温瓷蹲在楼道里喊她“姐姐”,而17岁的姜裂把脸埋进膝盖,假装听不见。
灯重新亮起。
时间被拉长成一条冰冷的隧道。
隧道尽头,有人低声说:“开始麻醉。”
姜裂闭上眼睛。
她最后想到的是:温瓷,这次我没法再给你买礼物了。你抽屉里那五本日记,别再写了,写再多,我也回不了头。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进耳廓,像碎瓷片落进深渊。
灯灭,人散,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