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经是凌晨一点,加班结束的写字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将最后一点暖光收进腹中,只留下他这个被遗忘的加班族,在空旷的街道上与自己的影子赛跑。
他抄了条近路,穿过一片半拆迁的旧工业区。
这里的路灯十有***是坏的,仅剩的几盏也像得了白内障,光线昏黄得勉强能勾勒出断壁残垣的轮廓。
雨幕里,铁锈味和霉味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属于被遗忘之地的气息。
就在他拐过一个堆满废弃钢筋的转角时,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不是声音,也不是视觉上的突然闯入,而是一种更诡异的“违和感”。
眼前的空气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以一个模糊的中心点为原点,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光线在涟漪中扭曲、折射,仿佛透过一块被打碎又勉强拼合的玻璃看世界。
李明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此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地想要后退。
涟漪中心的空气撕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先是透出一抹极淡的蓝光,随即,两个身影从中“流淌”出来,像是从另一个维度被挤到这个世界的存在。
他们穿着深色的紧身制服,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哑光,款式简洁到看不出任何时代特征。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动作利落得近乎机械,他反手一扣,就将一个踉跄着从缝隙里跌出来的男人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被按在墙上的男人穿着一件看起来有些过时的风衣,头发凌乱,脸上布满惊恐和绝望。
他挣扎着,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但那制服男人的力量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李明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他躲在一摞废弃的水泥板后面,只敢露出半只眼睛。
他看到制服男人的另一只手抬起,掌心对着被制服者的胸口。
那只手掌心,正缓缓亮起与刚才缝隙中相同的蓝光。
“不……不要……”风衣男人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哭腔,“我没有错!
是他们骗了我们!
所有执行者最终都会……”他的话没能说完。
蓝光骤然炽盛,像一柄无形的利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圈圈蓝色的光晕从伤口处扩散开来,如同水中的墨晕。
风衣男人的身体瞬间瘫软下去,眼神里的光芒迅速熄灭,最后定格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怜悯的复杂情绪。
制服男人松开手,任由尸体滑落在积水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头,动作精准得像雷达扫描,目光穿透雨幕,毫无偏差地锁定了李明藏身的方向。
那一刻,李明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那不是人类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处理“异常”的冷静。
他看到制服男人的手移向腰间,那里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是武器吗?
刚才那种杀人于无形的蓝光?
逃跑的念头像电流一样窜过大脑,但双腿像灌了铅。
跑?
往哪里跑?
这个人能凭空出现,速度和力量都远超常人,在这种封闭的环境里,自己恐怕跑不出十米就会被追上。
电影里的情节瞬间涌入脑海——目击者,尤其是看到这种无法解释的暴力事件的目击者,通常只有一个结局。
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那个被他认定为“杀手”的制服男人己经迈步向他走来,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压迫感,每一步都踩在积水里,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声响,像是在为他的死亡倒计时。
李明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清明。
跑不掉。
这是他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基于对双方速度、环境、以及对方展现出的“超能力”的瞬间分析——他多年数据分析师的本能,在这种生死关头竟然还在运转。
那么,除了跑,还有别的选项吗?
死亡?
他不甘心。
他才二十八岁,刚还清大学贷款,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谈一场恋爱。
求饶?
看对方那副样子,恐怕连听他说完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
等等……他们是什么人?
从刚才那个“裂缝”来看,他们显然不是这个时代的普通执法者。
处理“特殊人物”,拥有超越时代的技术……他们是一个组织?
一个需要执行“清理”任务的组织?
组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需要人手?
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他。
在制服男人距离他还有不到五米,手己经握住了腰间那件不知名武器的瞬间,李明猛地从水泥板后站了出来,举起双手,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喊了出来:“等等!
别杀我!”
制服男人的动作顿住了。
他似乎有些意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仿佛在处理一个超出预设程序的错误指令。
他没有放下手,只是停下了脚步,沉默地看着李明,像是在评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按常理出牌的目标。
雨还在下,砸在李明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但他知道,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首视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疯狂的念头转化为语言:“我……我想加入你们!”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连雨声似乎都停顿了一下。
制服男人明显愣住了。
他微微歪了歪头,这个极其细微的动作,竟然让他身上那股非人的冰冷气息消散了一丝。
他盯着李明看了几秒,那目光像是在扫描一件物品的内部结构。
然后,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略显沙哑的电子音在雨幕中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意味:“……加入我们?”
李明用力点头,因为紧张,脖子都在发僵:“是!
我刚才……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不,我看见了,但我能保密!
我很有用的!
我是数据分析员,擅长计算、预测、找规律……你们执行任务,肯定需要这种能力吧?
精准计算时间、分析目标行为……”他语无伦次地推销着自己,把能想到的优点都一股脑倒了出来,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制服男人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他制服的边缘滴落。
他缓缓放下了按在腰间的手,向前又走了两步,停在李明面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李明能更清楚地看到他制服上那些细微的、类似电路纹路的暗纹。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组织吗?”
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审视。
“不知道,”李明老实回答,“但我知道你们很强大,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
而且……”他咽了口唾沫,声音低了下去,“你们需要处理掉像我这样的目击者,不是吗?
与其浪费时间和资源来追杀我,或者用什么方法清除我的记忆——万一出了纰漏呢?
不如把我变成自己人。
我知情,我可靠,我还能干活。”
他的逻辑链条清晰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恐惧催生了机智,也压垮了寻常的道德束缚。
在生存面前,加入一个刚刚目睹其杀人行径的神秘组织,似乎成了最优解。
制服男人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
他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年轻人。
良久,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经过变声器处理后显得有些怪异的轻笑。
“你倒是……很有胆识。”
他说,“或者说,很疯狂。”
李明不敢接话,只是保持着举手的姿势,心脏狂跳不止。
“你知道‘目击者’的下场通常是什么吗?”
制服男人问。
“知道,”李明的声音有些干涩,“被杀,或者被抹去记忆。”
“那你还敢提这种要求?”
“因为我赌不起,”李明首视着他,“也跑不掉。
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选择。”
制服男人又沉默了几秒,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了李明。
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雨水的冰凉,落在李明摊开的手掌里。
是一枚金属徽章,大约硬币大小,材质非金非银,入手异常冰冷。
徽章的正面,刻着一个简洁而抽象的图案——一个环形,中间穿插着一道不规则的线条,像是被扭曲的时间。
“这是时序徽章。”
制服男人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三天后的晚上八点,到城西的废弃钟楼下。
带上它。”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别迟到,别试图追踪我,也别告诉任何人。
如果你不来,或者耍了任何花样,我会亲自来找你。
到时候,就不是谈条件了。”
李明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徽章,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明白了。”
制服男人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墙边那具己经失去温度的尸体。
他弯下腰,不知做了些什么,尸体和地面上的水渍、甚至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蓝光,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失,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
几秒钟后,原地只剩下空荡荡的墙壁和湿漉漉的地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李明在雨夜里的一场噩梦。
然后,那个制服男人的身影也融入了空气中泛起的涟漪,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了。
雨依旧下着,冲刷着地面,也冲刷着李明几乎冻僵的身体。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掌心的徽章冰冷刺骨,仿佛要嵌入他的皮肉里。
刚才发生的一切,真实得可怕。
那个风衣男人临死前未说完的话,此刻在他脑海里盘旋:“……所有执行者最终都会……”都会什么?
李明低头看了看掌心的徽章,又看了看自己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是抓住了一线生机,还是跳进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但他知道,从接过这枚徽章开始,他原本平凡的人生轨迹,己经被彻底扭曲,拐向了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方向。
三天后的废弃钟楼。
他必须去。
不仅仅是为了活命,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开始在他心底滋生——好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个能操控时间与生死的神秘世界的向往。
他握紧徽章,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更深的雨幕中。
身后的拆迁区寂静无声,仿佛吞噬了刚才所有的罪恶与秘密。
只有掌心那枚冰冷的徽章,提醒着他,一切都己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