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器文物泰斗陈怀安耗尽三十年复原失传的唐代琉璃烧造技艺。行业震动，
故宫特聘他主持修复国宝“九鸾鉴”。开展当日，陈怀安被匿名举报早年盗卖馆藏文物。
监控缺失的铁证，流言一夜发酵。他穿着学术庆典的绛紫唐装被警方带走。镁光灯闪烁，
他浑浊的眼撞上展厅中央自己亲手复原的剔透琉璃盏，那虹光流转的盏壁上，
竟映出举报者——他最得意的门生周慕白冷笑的脸。女儿陈树翻遍老宅，
在族谱残页中发现八代祖训“器可碎，法不可失”。城南陶艺馆里，
陈怀安正用捡来的碎瓷片研磨新釉。老银杏叶落进釉钵时，他忽然笑了：“你看，
叶子黄了又青，和千年釉色一样，怕什么推倒重来。”盛典的灯光像流动的液态黄金，
倾泻在故宫午门展厅外那尊新复原的琉璃立凤上。这立凤足有一人高，
属于失传千年的唐代宫廷工艺。千万片孔雀蓝与葡萄紫的琉璃羽翼精妙交叠，
在灯光下反射出虹彩流淌的弧光，仿佛随时会引颈长鸣振翅而去。
流光映在受邀前来的各界名流脸上，西装与丝绸旗袍都染上了一层稀世珍宝的瑰丽滤镜。
陈怀安立在这片虹光中心，身上那件为今日庆典特制的绛紫色唐装领口已被汗浸深，
正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镁光灯在他银灰的鬓角跳跃，
三十年来熬尽的深夜与孤寂都融在此刻微微颤抖的指尖：“此技得以重生，
”他声音沙哑却洪亮，“是借了老祖宗的……”话音未落，
尖锐的警笛声毫无预兆撕裂了优雅的弦乐！两道冰冷的蓝红光线猛然切入流淌的黄金灯海，
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剪开了这华美画卷。一辆警车粗鲁地碾过铺着红毯的步道，
刹车时擦出刺耳的摩擦声，恰好停在琉璃凤拖曳着虹彩的长尾前。为首警官快步上前，
制服笔挺的线条斩断流溢的虹光。他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凛冽，
不高却穿透整个死寂的会场：“陈怀安先生，根据举报材料，
您涉嫌早年参与馆藏文物非法交易，请随我们配合调查。”空气凝滞了一瞬。
陈怀安的手悬在空中，话筒里传出一阵突兀的啸叫，如同濒死鸟禽的凄鸣。
他浑浊的眼珠转动，透过闪烁的警灯，
然撞上展厅深处玻璃展柜中自己耗费三年修复的唐代琉璃盏——那薄胎处流转的虹霓光晕里，
清晰地倒映出一张人脸！那张脸隐在展厅阴影角落，嘴边噙着冰冷的笑，
正是他最器重的门生周慕白的脸！镁光灯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群，
瞬间以百倍的疯狂朝着陈怀安的脸和那身代表无上荣耀的紫袍扑闪。
那些光芒不再是为成就加冕，而是化为无数冰寒刺骨的利针，
要将他毕生心血顷刻钉死在耻辱柱上。琉璃凤那美丽的流光，映在陡然失血惨白的宾客脸上，
像是蒙上了一层诡异扭曲的油彩，无声地嘲讽着这场荒诞剧。三天后，
陈树抱膝蜷缩在父亲书房角落那块褪色的羊毛旧地毯上。满地狼藉。
散落的文献图纸被翻动过无数次，泛黄的纸页边缘磨得起了毛。
灰尘在窗外透进的惨淡天光里沉沉浮浮，陈旧的油墨、宣纸气息混合着一种绝望的霉腐气，
塞满了她的肺。“不可能的……”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影、他伏案时佝偻的弧度、指尖摩挲瓷器釉面时那种近乎神圣的专注……这一切她太熟悉了。
他怎么会和黑暗的文物盗卖扯上关系？
举报材料中那份标注着父亲亲笔签名的“1993年北斋文物交接单”影印件，
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她发疯般撕扯着书架上的每一册书，
书脊撞击木质地板发出沉重闷响，扬起的灰尘呛得她猛烈咳嗽。
她掀开书桌每一个带锁的抽屉，指节划破也不在意。
眼泪大颗砸落在父亲最珍爱的仿汝窑天青釉笔洗里，泪水晕开，
在温润如玉的釉面上留下咸涩的水迹。最后，她泄气般瘫倒在地毯中央，
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纹理，双肩因无声的抽泣剧烈耸动。
手指无意识地抠刮地毯边缘早已磨秃的线头，突然——“嘶啦！”一声裂帛般的轻响！
一小块藏在地毯下、与地板边缘旧漆几乎同色的硬纸边缘被她的指甲意外带了起来！
她几乎是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抠出那薄薄的、边缘已完全朽烂的残页。纸张极脆，
展开时簌簌掉落碎屑。那不是文件契约。那是半页族谱！
模糊的竖排墨字依稀可辨：“……陈门八代祖训……器可碎，釉可崩，
……唯匠心所承之法脉，不可失。失之，则根断源绝，祖魂蒙尘矣。
”在“法不可失”四个字的浓墨深处，一点细若蚊足的朱砂批注异常醒目：“法乃根本，
荣辱不过枝叶浮尘。”那朱砂色泽深沉古旧，隔着百年烟尘，
依然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灼热力量。陈树指腹死死压在那点朱砂上，仿佛要将其摁进血脉。
那滚烫的触感自指尖炸开，直冲头顶！书房窗外那棵老银杏树高大而沉默的剪影，
正静静印在窗上，如同古老而坚定的守望者。祖训残页在掌中发出细微的呻吟，她攥紧它，
像抓住黑暗中唯一灼热的火种。她猛地站起身，沾染灰尘的额发被汗水黏在鬓边，
眼神里死沉的茫然裂开一道缝，一道名为“根”的缝隙。城南护城河外缘，
那条被文玩店和书画装裱铺挤占的老街深处，藏着一扇格格不入的窄小木门。
门楣挂着一块未经打磨的粗糙木板，用焦墨草草涂着“陶然居”三字，
笔锋如同被野火燎过般狂放不羁。推门进去，
闷热的湿气裹挟着浓烈的尘土与湿泥的气息扑面而来，
夹杂着陈年釉料里某种矿物质特有的、近乎铁锈的腥甜味，粘稠地沉在肺里。光线昏黄如豆，
几十只蒙尘的陶坯歪斜堆积至低矮的屋顶，
将空间挤压得只剩中间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缝。
灰尘在唯一那盏悬垂的白炽灯光线下如同被惊扰的蛾群，缓慢飞舞。屋子最里面，
陈怀安正蜷坐在一张矮木板凳上。他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工装染满暗色污渍，几乎看不出原色。
他面前一块简陋的青石板充当了工作台，
上面堆放的东西令人心惊——都是些形态各异的碎瓷片。
青花碗沿、霁蓝釉瓶的断颈、窑变红釉的残片……尖锐的裂口在灯光下闪着森白冷光。
他左手抓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虎钳，
钳口死死咬紧一块靛青带冰裂纹的瓷片；右手则是一柄边缘已磨损变钝的铁锤。
随着他单薄手臂上肌肉的震颤，铁锤带着沉闷的破空声，
稳、准、狠地砸在钳口咬住的瓷片上！“啪！咔嚓——嗤啦！
”刺耳的碎裂、迸溅、摩擦声在小屋里疯狂激荡回响。坚硬的瓷片在锤下不堪重击，
彻底爆裂开来，细碎的晶状粉末如同冷雾般喷溅而出，
洒落在他灰白参差、被汗贴服的短发间。那汗湿的头发紧贴在额角和鬓边，显得凌乱又邋遢。
一块尖锐的碎茬甚至猝然飞起，在他右颧骨上划开一道极细的血线！血珠瞬间沁出来，
缓慢地沿着皮肤纹路向下蜿蜒。他浑然未觉，
只是机械地、沉默地拿起下一块更大的青花瓷腹残片塞进钳口。锤起锤落，
动作节奏精确而冷酷，像一个无情拆解这世界的工匠，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摧毁气息。
“爸！”陈树失声惊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终于挤过狭窄的通道扑到工作台前。
手指死死抓住陈怀安再次扬起的握锤手腕。那手腕骨骼嶙峋，
皮肤下紧绷的肌腱像钢索一样硬。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紧握着锤柄，
陈树感觉到他肌肤下那奔流着岩浆般巨大力量的血脉在凶猛搏动。他停下动作，
眼珠缓缓转向女儿。那眼神里空茫一片，蒙着一层厚厚的、隔绝阳光的尘翳，
像被打捞起来的深水古井。当他视线焦点落在陈树脸上时，
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星极其微弱的光，随即又湮没在那片无边无际的灰冷死寂之中。
陈树手指颤抖着摸向颧骨那道血痕。指尖触到温热血珠的一瞬，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滚烫地砸在父亲粗糙的手背上，也砸在他握着的那片靛青瓷片尖锐的断缘上。
她猛地从衣袋深处掏出那张用塑料膜小心护住的族谱残页，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量，
戳着那点暗红的朱砂：“你看！你看啊！祖训……祖训在……”她泣不成声，
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在胸腔撕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