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黑色的雨,如墨般的黑云,沉甸甸地压在整座废城的上空,仿佛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将这座城市紧紧地笼罩在其中。
黑云翻滚着,像一头凶猛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咆哮着,释放出令人窒息般的压抑感。
这股压抑感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地扼住人们的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雨,仿佛是从地狱深处涌出的浊流,带着腐肉、机油和骨灰混合后的味道,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恶臭。
雨滴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片黑色的水花,像是大地被这黑色的雨,侵蚀后流下的眼泪。
更重要的是,这雨落在皮肤上,还会像被硫酸淋过一样,在皮肤上灼出泡泡。
——林渊曾亲眼看见同路的伙伴,只是舔了舔嘴唇上的雨水,半个小时都不到的时间,他的整个口腔烂成黑洞。
“蹬蹬蹬。”的奔跑声,在黑色雨幕下传出。
林渊背着半袋压缩饼干,左手攥着生锈的消防斧,右手死死拽着女友苏晴的手腕,在坍塌的立交桥下狂奔。
远处传来“移动骸堆”的嘶吼,那是无数噬渊兽尸体堆积成的怪物,能闻到五公里外的血腥味。
——他们必须在骸堆追上之前找到避难所。
溯蚀之息像黑色的炊烟,正从街道裂缝里汩汩涌出,触须般的雾气舔过墙面,留下滋滋作响的蚀痕。
“呼呼呼…,快点!息潮要来了!”
林渊一边喘息,一边回头喊道。
雨水混着不知是血还是泥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苏晴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恐惧。
——那种深入骨髓、能把人脊梁骨冻碎的恐惧。
三天前,他们所在的地下避难所,被一级息潮淹没,逃出来的三十七个幸存者,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
苏晴没说话,只是咬着下唇,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穿着林渊的那件过大防风衣,袖口内的手指被她攥得惨白。
林渊想起三个月前,她曾在废墟里蹲了一整天,用石头打磨一枚齿轮项链:
“等世界好了,我们就用这个换两罐午餐肉。”
那时她的笑容,像极了加油站玻璃上的油花,好看却一触即碎。
“前方两百米,是废弃的流星加油站,我们先去那里。”
林渊拉着苏晴的手,继续向前狂奔。
远远的望见,锈迹斑斑的加油机,在黑雨中像极了几具佝偻的尸体。
林渊记得那里有个地下储物间,或许能找到足够他们暂避危机的空间。
“快到了,躲进去就安全了。”
他喘着气,试图安慰她,也是安慰他自己。
喉咙里泛起铁锈味,那是昨晚为了抢半瓶消毒水,被拾荒者打断肋骨留下的伤。
就在他们冲进加油站停车场的瞬间,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突然,一声非人的嘶吼:“嗷呦。”一声,从加油站便利店的玻璃残骸后传来。
紧接着,一个黑影猛地撞破墙体,带着漫天碎玻璃扑了过来。
那是一只噬渊兽,前肢还保留着人类手臂的轮廓,却覆盖着灰绿色的粘液,指甲长成了弯曲的黑爪,每根都有匕首长。
——这是“爬行种”,是噬渊兽中的一种,也是一种能追踪血液气味的高阶变异体,林渊曾在旧世界医院的监控录像里,看到过它吞噬整个医疗小队的过程。
它的头颅扭曲得不成样子,半边脸烂成了空洞,另一只眼睛却燃烧着猩红的光,死死锁定在了林渊身上。
“爬行种!”
林渊瞳孔骤缩,下意识将苏晴往身后一推,同时举起消防斧格挡。
“咔嚓——!”
斧刃砍在噬渊兽的爪背上,却只溅起一串火星,反震力震得林渊虎口开裂,斧头险些脱手。
噬渊兽的另一只爪子顺势横扫,擦着林渊的腰侧划过,撕裂了防风衣,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剧痛让林渊眼前发黑,血腥味瞬间被黑雨中的溯蚀之息催化,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啊!”
苏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不是为他,而是为了他背包侧面露出的一支金属试管。
——那是他们从避难所带出的唯一一支净化药剂,能暂时抑制噬渊化的最后希望。
药剂瓶身上还贴着苏晴写的标签:“给林渊,万一……!”
字迹被雨水晕染,最后两个字已经模糊不清。
“这就是变异前的感觉吗?”
林渊心底升起一丝慌恐,他能够感觉到自己伤口在发烫,黑色的纹路正顺着血液蔓延,那是溯蚀之息入侵的征兆,这一点他很清楚。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随着纹路蔓延覆盖到他的后颈处,同时引起发烫的,还有那里的一块褪色胎记,一个酷似齿轮形状的胎记。
——那是他父亲日记里,记载的“074号样本”基因标记。
“苏晴!快跑!”
林渊咬着牙,深情的看了一眼女友,用消防斧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试图挡住噬渊兽。
“不行,我这边的情况不明,旁边还有噬渊兽虎视眈眈,必须要给苏晴争取到足够逃跑的时间。”
林渊奋力舞动消防斧,挡在了噬渊兽攻击的方向。
“走啊!”
苏晴如若未闻,她没有选择跑。
林渊眼角的余光,看见她缓缓蹲下了身,并不是去捡掉落的背包,而是抓起了一块半埋在泥里的砖头。
她的动作很轻,轻到让林渊以为她要砸向噬渊兽。
然而,砖头带着风声,砸向的却是自己的后脑。
“砰——!”
剧痛让林渊眼前一黑,消防斧脱手落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正好撞进噬渊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腥臭的涎水滴在他后颈,利爪眼看就要刺穿他的后背。
“不——!”
林渊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难以置信。
他扭头,看见苏晴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带血的砖头。
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眼神里没有丝毫歉意,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林渊,我们两清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林渊的心脏。
她扯开脖子上的项链,那是林渊用废弃齿轮,打磨了三个月的定情信物。
此刻被她狠狠咬断,齿轮戒指带着血丝,被她用力扔向林渊。
戒指旋转着,刺破了林渊肩头的皮肤,深深嵌进肉里。
与此同时,一辆涂着红色骷髅标志的军用卡车,轰鸣着从街角冲出。
车灯刺破雨幕,照亮了驾驶座上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陈默。
“上车。”
陈默的声音透过车窗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苏晴的脸颊,仿佛在欣赏一件战利品。
苏晴没有回头,纵身跳上卡车后斗,甚至都没再看一眼,即将被噬渊兽撕碎的林渊。
卡车启动时,她趴在后窗上,嘴唇无声地翕动。
林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读唇语,辨认出那三个字说的是“对不起”,但下一秒,她就反手勾住了陈默的脖子,吻了上去。
“废物。”
陈默透过车窗,对林渊露出一个冰冷的笑,脚踩油门的同时,故意将车轮碾过掉在地上的净化药剂。
玻璃试管在轮胎下爆裂,淡蓝色的药液混着黑雨,瞬间被溯蚀之息腐蚀成一滩黑水。
卡车扬长而去,留下林渊和那只低吼着的噬渊兽。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接近。
林渊能感觉到噬渊兽的呼吸喷在他后颈,粘稠的唾液顺着脊椎往下淌。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后脑的重击让他浑身使不上力气,肩头的齿轮戒指伤口接触到地面的息潮,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
戒指内侧刻着苏晴的小名“晴晴”,此刻正被溯蚀之息腐蚀,字迹逐渐模糊成一片血红色。
“嗬——嗬——!”
噬渊兽张开嘴,露出满口锯齿状的利牙,朝着林渊的后颈咬下。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撕裂雨幕。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子弹精准地击穿了噬渊兽的眼窝。
黑色的血液溅了林渊一脸,温热而腥臭。
噬渊兽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林渊猛地抬头,看见雨幕中站着几个人影。
为首的是个背着医疗箱的年轻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防护服,手里端着一把改装过的霰弹枪,枪口还在冒烟。
她身边跟着两个手持砍刀的男人,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还有呼吸,快!”
女人快步走来,蹲下身检查林渊的伤口,眉头紧锁。
“肩伤接触到息潮了,后脑钝器伤,肋骨断了至少两根……他撑不了多久。”
林渊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吐气音。
他看着女人胸前挂着的铭牌:——“周雨桐”。
医疗小队?是避难所派来的救援吗?
周雨桐没给他思考的时间,迅速从医疗箱里拿出一支针剂,毫不犹豫地扎进他肩头的伤口附近。
冰凉的液体注入体内,暂时抑制了黑色纹路的蔓延。
她又拿出绷带,熟练地为他包扎后脑和腰间的伤口。
“把他抬上车,我们得在息潮彻底淹没这里前离开。”
周雨桐对同伴喊道,声音冷静得不像在末世中挣扎的人。
两个男人上前,一人抬肩一人抬腿,将林渊架起来。
“额!”
剧痛让林渊闷哼一声,意识却在逐渐模糊。
他被扔进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后座,周雨桐坐在他身边,继续处理他的伤口。
车窗外,黑雨依旧在下,溯蚀之息像潮水般淹没了加油站,吞噬了噬渊兽的尸体,也吞噬了他最后一点关于温暖的记忆。
苏晴的脸,陈默的笑,齿轮戒指的刺痛,还有那句无声的“对不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为什么?”
是因为他不够强吗?是因为他保护不了她吗?还是说,在这末世里,所谓的感情,本就是最廉价的废物?
林渊闭上了双眼,任由黑暗将自己淹没。
但在意识彻底沉沦前,他感觉到肩头的伤口处,除了疼痛,还有一种异样的灼热。
被息潮污染的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伴随着蚀骨的寒冷,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
“他活下来了。”
——但有什么东西,在那个雨夜,跟着苏晴的背叛,一起死了。
越野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周雨桐看着身旁昏迷的年轻人,眉头皱得更紧。
她注意到他肩头那枚嵌入皮肉的齿轮戒指,以及戒指周围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
——那不是普通的溯蚀感染,更像是一种……变异的开端。
“开车小心点。”
周雨桐对驾驶座的男人说:“他体内的息潮反应很奇怪。”
男人点点头,握紧了方向盘。
雨刷器徒劳地刷着挡风玻璃上的黑雨,前方的路,一片漆黑。
而林渊,在昏迷中皱紧了眉头。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黑色的海洋里,苏晴站在岸边,对他微笑,然后转身,跟着陈默走进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想追,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黑色纹路覆盖,变成了自己最憎恨的噬渊兽模样。
梦醒时分,泪水混着血水,从他眼角滑落,滴在沾满泥污的车座上,无声无息。
从此,这末世里,再没有那个会为了半块饼干傻笑的林渊。
只有一个从背叛中爬起来的,复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