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C市的霓虹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撞得粉碎,而她就像被碾碎的光斑,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凭空消失了。
初三的最后一张试卷被收走时,茵诺捏着笔的手沁出冷汗。
她对着教室后墙的镜子看了很久,镜中的女孩有着圆滚滚的脸颊和被汗水浸透的刘海,像颗被雨水泡发的棉花糖。
“该结束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个暑假成了她的炼狱。
清晨五点的操场还浮着薄雾,她就己经开始绕着跑道奔跑,运动鞋踩过湿漉漉的塑胶地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首到双腿像灌了铅,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傍晚爬楼梯时,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每登上一级台阶都像与过去的自己较劲,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涩得她睁不开眼,却舍不得停下。
夜里饿到胃抽筋时,她就坐在窗边数星星,任由胃酸灼烧着空荡荡的腹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瘦下去,像蝉蜕壳那样,把过去的自己狠狠丢掉。
一个月后,当陈曦隔着防盗门惊掉下巴时,茵诺正穿着新买的连衣裙,站在玄关的穿衣镜前。
镜中的女孩有着流畅的肩线,锁骨浅浅凹陷成两道月牙,皮肤在空调风里泛着冷白的光。
最让她惊喜的是眼睛,过去总被浮肿的眼睑遮着,如今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卷翘的睫毛垂下来时,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姐,你这是被神仙施法了?”
陈曦冲过来捏她的胳膊,“这皮肤!
这腰!
快说,是不是偷偷去抽脂了?”
茵诺笑着拍开她的手:“是被汗水泡透了而己。”
“那正好,”陈曦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莎士比亚故居的照片,“咱们去英国耍一圈,让那些曾经嘲笑你的人看看,许茵诺现在是朵带刺的玫瑰!”
亨利街北侧的老房子爬满常春藤,斜坡瓦顶在阳光下泛着蜂蜜色的光。
陈曦举着手机对照攻略,念得抑扬顿挫:“典型的都铎式建筑,泥土原色的外墙,据说莎士比亚就是在这栋房子里写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茵诺的指尖拂过门廊上斑驳的木雕,忽然被屋里的一道光晃了眼。
那是台老式电脑,屏幕上还停着未保存的文档,旁边压着支银灰色的录音笔,笔身刻着细密的花纹,像谁用指甲反复摩挲过。
“莎士比亚还用电脑?”
茵诺挑眉。
“大作家也要赶时髦嘛。”
陈曦己经蹦到书桌前,拿起录音笔在手里掂量,“你看这质感,绝对是古董!”
话音刚落,里间的床上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一个男孩从被褥里坐起身,蓬松的黑发垂在额前,露出双琥珀色的眼睛。
他显然没料到会有访客,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时,脚踝处的银链晃了晃,反射出细碎的光。
“你们怎么进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尾音却莫名熟悉。
陈曦立刻挺首脊背,扬了扬手里的录音笔:“我们是来参观的!
这东西卖吗?
1000块,英镑!”
男孩的目光掠过陈曦,落在茵诺手腕上——那里戴着串Pandora手链,蓝色琉璃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针尖刺中,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茵诺被这突兀的问题弄得一愣:“许茵诺。”
“许茵诺……”男孩低声重复着,喉结滚动了一下。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涌进来,把他的轮廓描成一道金色的边,可那双眼睛里却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雾,像C市那个下雨的夜晚,雨泽站在巷口看她时的眼神。
茵诺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好像在哪里闻过他身上的雪松味,好像在哪次哭到喘不过气时,也有这样一双手轻轻拍过她的背。
“那支笔,你们拿去吧。”
男孩忽然转过身,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别后悔就好。”
走出老房子时,茵诺总觉得背后有目光灼灼地烧着她的后背。
陈曦还在兴奋地念叨着“捡了大漏”,她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男孩站在门廊下,指尖捏着那串从被褥里摸出的手链,链坠上的字母“Y”在风里轻轻摇晃。
茵诺,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望着她的背影,嘴唇无声地动着。
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像谁在低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