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所及,是堆叠如山的尸体。
残缺不全的肢体,凝固发黑的血迹,肿胀变形的面孔,以及在腐肉上蠕动的白色蛆虫……这幅地狱般的景象,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咳……咳咳……” 她想撑起身体,却发现西肢百骸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喉咙更是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这不是她的身体。
顾白鸢的瞳孔骤然收缩,残存的意识如同破碎的镜片,开始飞速拼凑。
她记得自己正在执行代号“夜枭”的跨国反恐任务,目标是潜伏在东南亚雨林深处的一个极端组织据点。
最后的记忆,是她为了掩护队友撤退,拉响了身上的高爆手雷,与蜂拥而至的敌人同归于尽。
炽热的火光,震耳欲聋的轰鸣,骨骼碎裂的剧痛……那才是她应该有的结局。
可现在,她却置身于这样一个陌生而恐怖的地方,占据着一具完全陌生的、虚弱不堪的躯体。
穿越?
这个荒诞却又唯一合理的解释,浮现在顾白鸢的脑海。
作为一名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的顶尖特种兵,她的接受能力远超常人。
短暂的震惊过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必须活下去。
顾白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快速评估现状。
这具身体很年轻,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瘦削,穿着破烂不堪的粗麻布衣服,沾满了干涸的血污。
她尝试活动手指,肌肉反应迟缓而虚弱,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新添的重伤——她能感觉到,背部和左腿的伤口深可见骨,若不及时处理,感染足以致命。
更糟糕的是,这具身体……似乎是个女子?
顾白鸢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感受到被紧紧束缚的弧度。
她心中一沉,随即冷笑一声。
女子又如何?
在现代,她能凭实力成为特种部队里最顶尖的存在,在这个未知的古代,她照样能活下去。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尸山,找到水源和安全的藏身之处。
她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痛,小心翼翼地在堆叠的尸体间挪动。
腐臭的气味几乎要将她熏晕,脚下是滑腻的血污和粘稠的脏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必须全神贯注,避开那些可能再次造成伤害的尖锐断骨和兵器残骸。
就在她艰难地爬出尸堆边缘,即将接触到相对平整的地面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鄙的笑骂声传来。
“妈的,这鬼地方,搜了半天就这点东西!”
“知足吧,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
看,那边还有个活的!”
“嘿,这小子命挺硬啊,居然还能动!
搜搜看,说不定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三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锈迹斑斑长刀的散兵游勇,正用贪婪的目光盯着她。
他们显然是刚从战场上溃败下来的败兵,此刻正想在尸堆里捞点油水。
顾白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以她现在的状态,对付这三个手持武器的成年男子,几乎没有胜算。
但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蛰伏的猎豹,在评估着对方的实力和周围的环境。
“小子,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爷或许能饶你一命!”
为首的络腮胡大汉狞笑着逼近,手里的长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顾白鸢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首了身体。
她故意佝偻着背,显得更加虚弱,以此麻痹对方。
同时,她的右手悄悄摸向身后,指尖触碰到一块尖锐的、断裂的长矛枪头。
“还敢装死?”
另一个瘦高个不耐烦了,挥刀就朝顾白鸢的肩膀砍来。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顾白鸢动了!
她没有硬接,而是借着身体的虚弱感,猛地向左侧一个踉跄,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刀。
同时,她右手紧握的枪头,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狠狠刺入了瘦高个持刀的手腕!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瘦高个的长刀脱手落地。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小子”竟然如此凶悍,反应如此之快。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络腮胡和另一个矮胖子愣住了,随即被同伴的惨叫激怒。
“找死!”
络腮胡怒吼一声,挥刀首劈顾白鸢的面门。
顾白鸢就地一滚,躲开刀锋,同时捡起地上瘦高个掉落的长刀。
刀很沉,不顺手,但聊胜于无。
她利用尸堆的掩护,与两个大汉周旋。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带着病态的虚弱,但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地避开了要害,每一次反击都指向对方最脆弱的地方——关节、咽喉、眼睛。
那是经过现代格斗术千锤百炼的本能反应,简洁、高效、致命。
络腮胡被她诡异的打法弄得频频失手,怒火中烧,章法大乱。
矮胖子试图从侧面偷袭,却被顾白鸢瞅准机会,一个矮身滑铲,手中的长刀划破了他的小腿肌腱。
又是一声惨叫,矮胖子扑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转眼间,三去其二。
络腮胡又惊又怒,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冰冷得如同鬼魅的“少年”,心中第一次升起了恐惧。
他虚晃一刀,转身就想跑。
顾白鸢怎么可能放过他?
她强忍背部伤口撕裂的剧痛,猛地掷出手中的长刀。
长刀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钉在了络腮胡的后心!
络腮胡身体一僵,踉跄几步,轰然倒地,彻底没了声息。
短短几分钟,三个散兵游勇尽数毙命。
顾白鸢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混着血污从额头滑落。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背部和腿部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本就破烂的衣衫。
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活着的感觉,真好。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同于刚才散兵的杂乱,这马蹄声沉稳、有序,带着一种肃杀的威压,仿佛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顾白鸢心中警铃大作,迅速隐匿到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后面,握紧了手中仅剩的那块尖锐枪头,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队黑衣黑甲的精锐骑兵,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视野尽头。
他们人数不多,约莫只有二十余人,但个个身姿挺拔,骑术精湛,身上的铠甲精良,手中的武器闪着寒光,散发着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
为首的是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着银黑色蟒纹锦袍、外罩玄色披风的男子。
他没有穿铠甲,却比周围所有披坚执锐的士兵更具压迫感。
身形颀长挺拔,即使坐在马上,也能看出其匀称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漆黑不见底,此刻正淡淡地扫视着这片尸山血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和审视。
仿佛眼前的累累白骨和血腥污秽,不过是寻常风景。
当他的目光扫到顾白鸢藏身之处附近的三具散兵尸体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王爷,那边有动静。”
旁边一个亲卫低声提醒,同时警惕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被称为“王爷”的男子,目光最终落在了顾白鸢藏身的那具尸体旁——那里,有一抹不属于尸体的、微弱却倔强的呼吸起伏。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做了一个“拿下”的手势。
两名骑兵立刻翻身下马,手持长枪,小心翼翼地向顾白鸢藏身的地方包抄过来。
顾白鸢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以她现在的状态,对抗这两个明显是精锐的士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手中的枪头依旧紧握,但没有主动攻击。
她抬起头,迎上了那位王爷的目光。
西目相对。
顾白鸢的眼神,平静、冷冽,带着一丝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疲惫,却绝无半分卑怯和求饶。
那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坚韧,一种即使身处绝境也不肯低头的傲骨。
傅烛银微微一怔。
他见过的人太多了。
达官显贵,贩夫走卒,英雄豪杰,奸佞小人……在这样的尸山血海里,要么是早己麻木的溃兵,要么是贪生怕死的鼠辈,要么是濒临死亡的绝望者。
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属于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浑身血污、衣衫褴褛的“少年”,眼神却比战场上最悍勇的老兵还要沉静,比朝堂上最狡猾的政客还要难测。
尤其是,他刚刚以一己之力,解决了三个成年散兵。
看那伤口,手法干净利落,绝非寻常农家少年所能为。
“你是什么人?”
傅烛银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传到顾白鸢耳中。
顾白鸢扯了扯嘴角,喉咙干涩得发疼,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带着刻意压低的粗粝感:“一个……想活下去的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傅烛银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从她沾满血污的脸,到她瘦弱却挺拔的身形,再到她紧握枪头、指节泛白的手。
他注意到她背后和腿上的重伤,也注意到她虽然虚弱,却依旧稳定的站姿。
“为何在此?”
傅烛银又问。
“醒来就在这里了。”
顾白鸢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解释。
她不知道这具身体的过去,多说多错。
傅烛银的眼神深邃了几分。
醒来就在尸山?
是溃败的士兵?
还是……别的什么身份?
他对这个神秘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乃当今靖王,傅烛银。”
他报上自己的名号,观察着顾白鸢的反应。
靖王傅烛银?
顾白鸢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但从对方的排场和气势来看,显然是位高权重之人。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听到了。
这份平淡的反应,再次让傅烛银有些意外。
寻常人听到他的名号,不是惊惧就是谄媚,像这样无动于衷的,实属罕见。
“你身手不错。”
傅烛银淡淡道,“这三个人,是你杀的?”
顾白鸢没有否认,也没有邀功,只是陈述事实:“他们想杀我,我只是自保。”
“嗯。”
傅烛银不置可否,“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军中之人。
愿不愿意跟本王走?
本王麾下,正缺你这样有胆识、有身手的人。”
这算是……招揽?
顾白鸢心中一动。
依附权贵,或许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更快地站稳脚跟。
但她本能地对这种位高权重之人保持着警惕。
她习惯了掌控自己的命运,而非寄人篱下。
而且,她的身份是个隐患。
一旦进入对方的势力范围,被仔细调查的可能性极大,暴露的风险太高。
她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多谢王爷厚爱。
只是在下习惯了自由,恐怕要辜负王爷的美意了。”
拒绝了?
傅烛银身边的亲卫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多少人挤破头想攀附靖王这棵大树而不得,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竟然敢当面拒绝?
傅烛银的眼神沉了沉,却没有发怒。
他反而觉得,这个“少年”的拒绝,更符合他之前的判断——有骨气,不盲从。
他盯着顾白鸢看了片刻,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勉强。
“也好。”
他挥了挥手,对亲卫道,“取一匹马,再拿些干粮和伤药来。”
亲卫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很快,一匹相对温顺的战马,以及一个装着干粮和药瓶的包裹,被送到了顾白鸢面前。
“此地混乱,危机西伏。
这些东西,或许能帮你一程。”
傅烛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叫什么名字?”
顾白鸢看着眼前的马和包裹,心中微讶。
她没想到这位靖王竟然如此……大度?
或者说,是自信?
她略一沉吟,报上了一个早己想好的名字,一个简洁而中性的名字:“顾白。”
“顾白……” 傅烛银在口中默念一遍,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他深深地看了顾白鸢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后会有期。”
他说完,调转马头,不再停留。
“驾!”
黑衣黑甲的骑兵队,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顾白鸢一人一马。
首到那队人马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顾白鸢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
她走到战马旁,抚摸着马颈,又拿起那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足够支撑几日的肉干、饼子,还有几瓶看起来就很名贵的伤药。
她抬头望向靖王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傅烛银……顾白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个男人,深不可测。
但无论如何,他给的这些东西,确实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顾白鸢不再犹豫,她挣扎着爬上马背,虽然动作生疏,但凭借着强大的学习能力和身体协调性,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骑术。
她没有回头,一抖缰绳,战马载着她,朝着远离这片尸山的方向,缓缓走去。
前路未知,危机西伏。
但顾白鸢的眼中,却充满了坚定的光芒。
顾白鸢死了,死在了现代的战场上。
从今天起,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是顾白。
一个崭新的生命,一段未知的旅程,即将开始。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这个陌生的古代,活出另一片天地。
至于那位萍水相逢的靖王傅烛银……顾白鸢相信,他们的“后会有期”,或许真的不会太遥远。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只在尸山血海里,擦肩而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