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颜倾。二十年前，这个名字是顶级美貌和财富的代名词。二十年后，
这个名字是世纪巨骗和蛇蝎美人的代名词。她用一张脸骗了半个名流圈，
卷走百亿资金后人间蒸发，留下一地鸡毛和无数破碎的家庭。而我，
是她留下的那根最不起眼的鸡毛。在她失踪的第三天，我被丢在城中村的垃圾桶旁。
是九婆捡到了我。她捏着我的襁褓，端详了许久，叹了口气。作孽啊，这张脸，
跟你妈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1.九婆是白事行的掌事人。通俗点说，
我们是职业哭丧人。客户出钱，我们出眼泪。丧主家属哭不出来，我们替哭。
来宾太少撑不起场面，我们替坐。气氛不够悲伤，我们替嚎。这是一门古老的生意，
讲究的是声、泪、情、表，四门功课。我是九婆唯一的亲传弟子，
也是这行里最年轻的头牌。我叫池夏，夏天的夏。九婆说，捡到我那天，日头毒辣，
蝉鸣聒噪，是个烦人的夏天。池夏，西城赵老板的单子，你去。
九婆把一张烫金名片推到我面前，眼皮都懒得抬。赵老板？那个做海鲜发的家，
上个月刚娶了三姨太的？我拿起名片，指尖冰凉。就是他。九婆呷了口茶，他原配，
去了。我明白了。原配是糟糠妻，陪着赵老板从海边渔村打拼出来的，如今人老珠黄，
一身病痛，赵老板嫌弃得不行。现在人没了，他得在生意伙伴面前演一出情深义重。
这种单子，我最拿手。因为虚情假意，最容易模仿。2.赵家灵堂设在郊区别墅，白幡飘飘，
哀乐低回。我换上一身素白棉麻，未施粉黛，只在眼下用姜汁抹了一层。一进门，悲从中来。
大姐啊——我扑到灵前，声音嘶哑，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我苦她半生操劳，不得善终。哭她为夫铺路，反被嫌弃。
可她病痛缠身，无人问津。词儿都是现编的，但情绪是真的。是替我那素未谋面的妈，
提前演练。灵堂里的人都看呆了，连赵老板都愣在原地。他大概在想，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亲戚，比他还伤心。我哭得累了，伏在地上，肩膀微微抽动，气息奄奄，
仿佛随时要跟着去。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递来一张手帕。我抬头，是他身边那个精明的助理。
助理压低声音：池小姐，赵总很满意。尾款已经结了。我收了声，接过手帕擦了擦脸，
站起身，对灵位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时，
我听到赵老板正对着宾客感慨：我跟我夫人感情一向很好，唉，她这一走，
我的心也空了……我走出别墅，阳光刺眼。用姜汁催出来的眼泪早就干了，
脸上只有一片冰凉。我的心，从来就没满过，自然也空不了。
3.回到我们栖身的老旧筒子楼，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九婆正躺在摇椅上，
听着收音机里的评弹。回来了？嗯。我把厚厚一沓现金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
九婆没看钱，只盯着我的脸：今天这出，用力过猛了。我没说话。池夏，
我们是生意人，不是戏子。她缓缓道，眼泪是工具，不是感情。动了真情，你就输了。
我没动情。我淡淡地说。最好是。九婆闭上眼，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东家。
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就是全部。桌上放着一个老旧的相框，
里面没有照片。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上渗出的水渍，像一幅诡异的地图。
我从不为任何人动情。包括颜倾。那个生了我，又抛弃了我的女人。对我来说，
她只是一个代号，一个活在传说里的影子。我哭的，从来都只是我自己。
4.白事行里来了个新人。叫灵子，十八岁，瓜子脸，杏仁眼，长得水灵。
她是自己找上门的，说是家里欠了债，走投无路。九婆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留下了她。
我们这行，脸蛋和眼泪一样重要。九婆对我说，这张脸，能卖个好价钱。
灵子不懂规矩，第一天就犯了忌讳。那天是给一位车祸去世的年轻人哭丧，
家属哭得死去活来。灵子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却一滴泪也掉不下来。东家很不满，
当场就要扣钱。我赶紧上前，拉着灵子的手，对着灵位嚎啕：弟弟啊！你看看你姐姐，
她伤心得都哭不出来了啊！我一边哭，一边掐灵子的胳膊。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眼泪终于飙了出来。一场风波，总算平息。晚上回去，九婆把灵子叫到院子里，
让她跪在搓衣板上。哭不出来？九婆的声音冷得像冰。灵子咬着唇，不说话。
我们是做什么的？是卖眼泪的！你连本钱都没有，还想在这里混饭吃？
九婆拿起一根细长的竹鞭，沾了水。我教你第一个规矩，她看着灵子，哭不出来，
就打到你哭出来为止。竹鞭落下，带着风声。灵子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小院。
我在房间里听着，面无表情地翻着一本旧杂志。杂志的封面上，是颜倾二十年前的照片。
她笑得明媚张扬，眼睛里像盛着星星。真好看。也真碍眼。5.灵子被打了一顿后，
老实了很多。她开始学着我们，用姜汁，用风油精，用一切能催泪的东西。
她的业务越来越熟练，哭声也越来越凄切。但九婆说，她还是不行。她的哭，没有灵魂。
九婆摇着蒲扇，只是干嚎，骗得了外人，骗不了我们自己。我问九婆：那我的呢？
九婆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你的哭，太有灵魂了。我怕你有一天，把自己哭进去，
就出不来了。我没懂。直到我们接了那笔改变我一生的单子。
一个自称姓王的男人找到了九婆，出手阔绰得吓人。定金就给了七位数。
要求只有一个：为陆氏集团的创始人，陆景明先生，献上一场最顶级的哀悼。陆景明。
这个名字，我如雷贯耳。二十年前，颜倾的世纪骗局里，他就是那个被骗得最惨的受害者。
据说，他因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多年，最终还是没熬过去。而他的儿子，陆沉，
一手将濒临破产的陆氏集团从泥潭里拉出来，打造成了如今的商业帝国。
这是一个关于复仇和重生的传奇。也是踩着颜倾的耻辱，建立起来的丰碑。九婆，这单子，
我们不能接。我第一次反驳她。为什么？陆家和颜倾……和你有什么关系？
九婆打断我，你是池夏，不是颜倾的女儿。记住，你的身份，只有我知，天知。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况且，这是钱。她拍了拍桌上的支票，有了这笔钱，
我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换个大房子，你也能过上好日子。我看着她眼里的期盼，
沉默了。好日子。什么是好日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踏进陆家，
就等于踏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6.陆景明的葬礼，办得像一场国宴。
地点在城郊最顶级的私人庄园，来宾非富即贵，媒体记者被拦在百米之外。我们一行人，
穿着统一的黑色定制服，由专车接入。灵子紧张得手心冒汗：夏姐，我……我有点怕。
怕什么？我整理着自己的领口，把他们当成萝卜白菜就行了。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庄园里，气氛肃穆。黑白两色的花海，从门口一直蔓延到灵堂。空气里飘着昂贵的香薰味，
混合着悲伤的气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灵堂入口，面容冷峻，眼神锋利。
他就是陆沉。比财经杂志上看起来更挺拔，也更冷漠。他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
像在检阅一批没有生命的货物。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那是一种审视，探究，还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厌恶。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身边的助理上前，对九婆低声说了几句。九婆点点头，回头对我说：池夏，你跟我来。
陆先生要单独见你。7.我跟着陆沉的助理，穿过长长的回廊。尽头是一间书房。
陆沉就坐在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后，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的打火机。咔哒，咔哒。
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坐。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对面的椅子。我坐下，
背脊挺直。池夏？他开口，声音比他人还冷。是。听说，你是你们这一行里，
最好的？陆先生过奖了。我只是尽力做好分内事。我回答得滴水不漏。他轻笑一声，
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父亲……他顿了顿，他生前，最喜欢听人讲故事。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