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我好想你。
我去看望了阿衡的父母,带着他最爱的刺玫花,我站在他们的墓碑前和他们说着近一年的事情,说着阿衡的母校又栽了许多刺玫花,说着阿衡的画又卖去了哪里,说着说着我哭了起来,但我又是笑着的,我和阿衡的父母说了声抱歉。
我又回到了故乡,赶在了冬月的第七天,抱着阿衡的照片独自躺着了沙发上,意识开始消散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阿衡,他在等我,我抬起手想要再碰一碰他的眼睛,当初就是这么一双翡翠般的湖泊让我坠入其中。
我闭上眼睛,意识像被温水慢慢浸泡的棉絮,一点点变得沉重又柔软。
阿衡的照片被我按在胸口,相框边缘硌着锁骨,却不及心脏那处空洞的钝痛来得清晰。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细碎的白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他含笑的眉眼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在画展上遇见的模样。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指尖沾着未干的油彩,正踮脚给一幅画挂标签。
阳光穿过美术馆的穹顶,在他发梢镀上金边,我站在人群里,看着他转身时撞翻画架,慌乱地去扶散落的颜料管,抬起头,一双翡翠般的眼睛,像只笨拙的小鹿。
那时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连画笔都握不稳的男生,会成为我往后余生的执念。
“你看,雪下大了。”
阿衡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带着他特有的温吞笑意。
我努力睁大眼睛,模糊的光影里,他真的站在那里。
还是记忆中二十岁的模样,穿着我送他的灰色围巾,围巾末端绣着的小鹿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我想抬手摸摸他冻得发红的鼻尖,指尖却径首穿过了他的肩膀,只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别碰,会着凉的。”
他笑着后退半步,身后的景象突然开始旋转。
袋鼠园里蹦跳的袋鼠、花房里滴水的刺玫花、冰淇淋甜筒上融化的奶油……那些我在他故乡见过的画面,像电影片段般在眼前闪过。
最后定格的,是我们在刺玫花丛里的合影,他举着相机,我揪着他的衣角笑出眼泪,背景里的刺玫开得正盛,像一片燃烧的晚霞。
“你说过要陪我看故乡的第西场雪。”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今年是第西年了,你怎么才来?”
阿衡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拾起地上的画具。
画板上是未完成的风景,近处是我们常去的老书店,远处的雪山隐在云雾里,正是他离开前画了一半的那幅。
他握着画笔的手很稳,笔尖在画布上勾勒出细密的线条,我突然想起他化疗时掉光头发的模样,那时他总说自己握不住笔了,可每次我偷偷看他,他都在笔记本上画满我的侧脸。
意识开始像沙漏里的沙粒加速流逝,胸口的照片变得滚烫。
阿衡转过身,眼里的翡翠色湖泊泛起涟漪,他朝我伸出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虚无传来。
我终于能碰到他了,他的指尖微凉,指腹有常年握笔的薄茧,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你画的刺玫,开遍了整个校园。”
我靠在他肩上,闻见熟悉的松节油气息,“叔叔阿姨的墓碑前,我也种了几株,明年会开得很好。”
他轻轻“嗯”了一声,下巴抵着我的发顶。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像极了他从前在画室哼的不成调的歌。
我看见墙上的日历停留在冬月初七,正是他离开的那天,也是我们初遇的纪念日。
“我们回家了。”
阿衡的声音混着雪声传来,温柔得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入那片翡翠色的湖泊,这一次,再也不会有分离了。
沙发上,抱着照片的人安静地闭着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整个世界染成纯白,仿佛在为一场迟到西年的重逢,铺上最干净的地毯。
老座钟的摆锤停在凌晨三点,指针再也不会向前挪动,就像某个未说完的承诺,终于在第西场雪里,找到了永恒的归宿。
生坠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