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楼的消毒水味总在周三午后变得浓郁。我捏着滴管往烧杯里滴加三氯化铁时,
窗外的白玉兰正簌簌落在窗台,花瓣上还沾着实验室排气扇搅起的细小白雾。
“你的酚酞试剂好像变质了。”蓝白条纹的实验服忽然映入眼帘。
男生的指尖点在我面前的试剂瓶上,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虎口处沾着点高锰酸钾的紫痕。
我这才发现自己滴了半管试剂,烧杯里的溶液仍像块透明的冰,半点没泛起酚酞该有的粉红。
“谢谢。” 我慌忙去拿新的试剂瓶,手肘却撞翻了洗瓶。水流在实验台蔓延时,
我看见他胸前的铭牌 —— 生物系,陈砚。他弯腰帮我收拾碎玻璃的动作很轻,
像在捡拾落在地上的玉兰花瓣。阳光穿过通风橱的玻璃门,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
我突然想起上周在标本室看到的金丝猴标本,绒毛也是这样在光线下泛着暖调。
“下周要做叶绿素提取实验。” 陈砚把新的酚酞试剂推过来,瓶身贴着张便利贴,
画着只举着滴管的小熊,“记得带凡士林,去年有个女生忘了涂,被乙醚熏得哭了半节课。
”我捏着便利贴的边角发烫。其实我上周就备好了凡士林,就藏在实验记录本的夹层里,
封面上还画着和他同款的小熊。清明节前的雨下得缠绵。我抱着实验报告冲进化学楼时,
陈砚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手里转着支移液管。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在白大褂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实验报告借我参考下?
” 他转过身时,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昨天帮教授整理标本,错过了实验课。
”我把报告递过去的瞬间,发现他的记录本里夹着片玉兰花瓣,已经被压得半透明,
像片精心制作的植物标本。而我的报告第 37 页,恰好贴着片上周从化学楼捡的玉兰,
花瓣边缘还留着被雨水浸过的波浪纹。“你的数据处理很特别。” 陈砚指着我画的折线图,
“用不同颜色标注误差范围,像幅色谱分析图。”雨停时,他把报告还给我,
扉页多了行小字:周六上午九点,标本室有新到的蝴蝶标本,
翅膀上的磷粉在紫外线下会发光。字迹旁边画着两只并排的烧杯,左边盛着粉色的酚酞溶液,
右边飘着片玉兰花瓣。现在我的实验记录本里,夹着半透明的玉兰标本和张蝴蝶翅膀的照片。
陈砚去云南采集标本的前一天,在标本室教我用紫外灯照射蝴蝶翅膀,
那些蓝紫色的光斑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他白大褂上未干的水渍,
又像这个春天忽然跳进我心里的星子。陈砚离开的第三周,化学楼的白玉兰落尽了。
我在整理实验台时,发现他上次忘带的移液管架上,卡着片干枯的花瓣,
边角蜷成了试剂瓶的弧度。“这花瓣形状倒像你总用的那个锥形瓶。
”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喃喃自语,指尖抚过花瓣上细密的纹路。
周五的实验课讲色谱分离,当绿色的叶绿素在滤纸上晕开黄橙红三色时,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是陈砚的短信,附着张照片:雨林里的蝴蝶停在他手背上,
翅膀的蓝色比硫酸铜溶液更透亮,配文写着 “找到比紫外灯更亮的光了”。
我盯着照片里那抹亮眼的蓝,手指在屏幕上摩挲许久,
才回了句:“比我们上次在标本室看的蓝闪蝶还美吗?”他几乎是秒回:“差远了,
那只翅膀上有你的指纹印。”我对着屏幕笑出了声,
直到酒精灯把烧杯底烧出个黑斑才回过神。慌忙灭火时,
想起他教我的小窍门 —— 用湿抹布盖灭前,要先关紧灯芯调节阀,
“就像对待任何可能燎原的星火”,他当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标本室的钥匙挂在化学楼传达室。每周三下午,我都会去那里翻他留下的标本册。
第三本第 28 页夹着张便签,画着简易的蝴蝶翅膀结构图,旁边标注着 “蓝闪蝶,
翅鳞含鸟嘌呤晶体”,字迹被雨水洇过,晕成淡淡的蓝。“连标注都这么严谨。
” 我把便签凑近灯光,忽然发现角落有行极小的字:“像你调的酚酞溶液,
总透着点温柔的粉。”五月的第一个雨天,我收到个来自云南的包裹。打开时,
干燥的樟木香气漫出来 —— 里面是个玻璃标本盒,蓝闪蝶停在白色衬纸上,
翅尖缺了小块,像被谁小心翼翼地咬过。盒底压着张叶脉书签,是用相思树叶做的,
茎脉拼成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实验报告写好了吗?” 传达室大爷递来信封时,
我正对着蝴蝶标本发呆。陈砚的字迹透过牛皮纸渗出来,在阳光下能看见浅浅的印痕。
展开信纸,他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雨林的蝴蝶总停在我手背上,
是不是你偷偷教它们认人的?” 背面画着两只手在雨林里牵蝴蝶,左手戴着实验手套,
右手的虎口处有个小小的高锰酸钾紫痕。毕业典礼那天,陈砚突然出现在化学楼门口。
他晒黑了不少,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点泥土,怀里抱着个铁皮盒。“在雨林捡到的。
”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层层叠叠的标本,最底下露出半管凡士林,“记得你总忘带这个,
上次实验课被乙醚熏得眼睛红红的。”“你怎么什么都记得?” 我接过凡士林,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有电流窜过。“因为重要的事,不用刻意记。” 他笑起来时,
眼角有淡淡的纹路,像叶脉书签上的纹路。我们坐在标本室的旧沙发上,看阳光透过百叶窗,
在蓝闪蝶标本上投下栅栏状的光斑。他说最后一次采集时迷了路,
靠着辨认植物叶片的纹路走出来,“就像看你的色谱图,再复杂的分离,都有迹可循”。
“那我们的相遇,也算一种分离后的重合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里面映着蓝闪蝶的光。
“是恰好的中和。” 他拿起我的实验记录本,“就像酸碱遇到一起,
才能显出最温柔的颜色。”暮色漫过实验楼时,我发现他悄悄换了我的实验记录本。
新本子的扉页画着两只烧杯,左边盛着粉色的酚酞,右边浮着片玉兰花瓣,
中间用玻璃导管连着,导管里飘着行小字:“酸碱中和需要恰好的量,就像我遇见你。
”“画得真不错。” 我指尖划过那行字。“等你教会我调色,我画幅更像样的给你。
” 他的声音混着标本室的樟木香气,温柔得像窗外的晚风。窗外的白玉兰又抽出新芽,
落在我们交叠的白大褂上,像枚刚制成的新鲜标本,
把整个春天都封存在了化学楼的消毒水气味里。标本室的旧沙发吱呀作响,
我把下巴搁在陈砚的实验记录本上,看他用镊子调整蓝闪蝶的翅角。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
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细的金线,像谁用解剖针描出的脉络。“你说蝴蝶知道自己翅膀这么美吗?
” 我戳了戳标本盒的玻璃面,指腹印在翅尖的缺口处。陈砚的镊子顿了顿,
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就像你不知道,调酚酞时盯着试剂瓶发呆的样子,
比溶液变红还好看。”我的指尖猛地缩回来,碰倒了旁边的标本瓶。
福尔马林的气味漫出来时,我看见瓶里浸泡的玉兰花瓣 —— 是上周刚从化学楼捡的,
被他悄悄做成了浸制标本,标签上写着 “赠予:总忘带凡士林的化学家”。
“这标签写得太随意了。” 我假装抱怨,却把标本瓶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等你教会我写化学式,就换个严谨的。” 他从铁皮盒里掏出片新鲜的玉兰,“帮我个忙?
”我们坐在实验台旁制作干制标本。他的手指捏着吸水纸的边角,
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易碎的晶体。我数到第二十三层吸水纸时,
他忽然说:“雨林的夜晚能看见萤火虫,尾部的光和你酒精灯烧黑的烧杯底很像。
”“哪有人拿萤火虫和烧黑的烧杯比?” 我笑着捶他胳膊,
却在触到他白大褂口袋时停住 —— 里面硬硬的,像藏着个小盒子。陈砚忽然红了耳尖,
从口袋里掏出个木质小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枚蝴蝶形状的银饰,
翅膀上镶嵌着蓝闪蝶的翅鳞,在光线下流转着虹彩:“在云南的集市买的,
老板说用真蝶翅做的,不会褪色。”我捏着银饰的链条,发现蝴蝶的左翅缺了小块,
和他送的标本缺口完美重合。窗外的白玉兰新叶沙沙作响,
像在替我说出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话。“下周有场化学展。” 陈砚突然起身收拾标本,
“你的色谱图被选为展品了,记得穿那件袖口有玉兰刺绣的白大褂。”我望着他忙碌的背影,
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实验室遇见他时,他白大褂上的高锰酸钾痕迹。原来有些印记,
从来都不是污渍,而是时光悄悄盖下的邮戳,把春天寄往每个想念的日子。开展那天,
我的色谱图前围了不少人。画框右下角别着片干制玉兰,旁边放着陈砚的蝴蝶标本盒。
有个戴眼镜的学妹指着展品轻笑:“这两张展品摆在一起,像不像在谈恋爱?”我正想解释,
手腕突然被轻轻握住。陈砚举着两杯加了薄荷的柠檬水站在身后,白大褂洗得发白,
袖口却别着枚崭新的蝴蝶胸针 —— 是用我们一起制作的玉兰标本干燥后镶嵌的。
“化学展怎么能没有情侣款展品?” 他把其中一杯递给我,柠檬片在水里转着圈,
“就像酸碱中和,缺了谁都不行。”夕阳穿过化学楼的玻璃窗,在展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看着色谱图上黄橙红三色的晕染,忽然明白最好的实验结果,
从来都不是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的数据,而是某个春天的午后,有人把你的名字,
悄悄写进了他的实验记录本里。化学展的人流渐渐散去时,暮色已经漫过了化学楼的窗台。
我正踮脚想取下墙上的色谱图,陈砚忽然从身后托住我的手肘:“小心,画框边角锋利。
”他的掌心贴着我的手腕,温度透过薄薄的白大褂渗进来,像刚配好的温热缓冲溶液。
我低头看见他袖口的蝴蝶胸针,玉兰标本的纹路在夕阳里格外清晰,
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 —— 植物标本能保存三年,而有些东西能保存更久。
“你的蝴蝶胸针歪了。” 我伸手帮他扶正,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底托,“用树脂封过?
”“怕玉兰褪色。” 他握住我的手按在胸针上,“就像给你的色谱图喷了定型剂,
想让春天留得久一点。”收拾展台时,我发现陈砚的实验记录本摊在角落。
最新一页画着两只交握的手,
左手戴着银镯子 —— 那是我的 —— 右手虎口处有个小小的紫色印记,
旁边标注着 “高锰酸钾与爱情的氧化还原反应”。“这个反应式可不对。
” 我用笔圈住那行字,“爱情哪有氧化还原这么简单。”他突然凑近,
薄荷柠檬水的气息漫过来:“但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像在做显色反应,处处是惊喜。
”锁标本室门时,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然亮了。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在墙上交叠成奇妙的形状,像极了我色谱图里晕开的那片橙红。陈砚忽然牵住我的手,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明天去爬山吧?” 他停下脚步,
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在云南买的标本夹,想和你一起捡枫叶。
”布包里露出半截银杏叶书签,叶脉间写着行小字:“当玉兰遇见蝴蝶,当我遇见你,
试剂瓶里便长出了春天。”夜风掀起我的白大褂,袖口的玉兰刺绣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实验室打翻洗瓶时,陈砚弯腰捡玻璃碎片的样子,原来有些遇见,
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美好的化学反应,在时光里慢慢升温,酿成最温柔的溶液。第二天清晨,
我们果然背着标本夹往后山走。晨光穿过枫叶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像陈砚实验记录本里的彩色插图。他忽然停下来,从标本夹里拿出个玻璃罐,
里面装着半罐清水,水面漂着片新鲜的玉兰花瓣。“给你的新标本。” 他把罐子递给我,
“学名是‘永远不会褪色的春天’,俗名是‘我和你’。”我握着温热的玻璃罐,
看阳光在水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忽然明白最好的实验,从来都不在烧杯里,
而在和他并肩走过的每个清晨与黄昏,在试剂瓶里悄然绽放的春天里。
玻璃罐在掌心晃出细碎的光斑,我踩着陈砚的影子往枫叶林深处走。
他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满地落叶,惊起的金粉般的阳光落在我手背上,
像涂了层透明的荧光试剂。“你看这片枫叶。” 陈砚忽然蹲下身,指尖挑起片掌状红叶,
叶脉在晨光里像幅红色的电路图,“和你色谱图里最深的那抹红几乎一样。
”我把枫叶夹进标本夹时,发现夹层里藏着张便签。是他清秀的字迹,
画着两只背着标本夹的小人,在枫叶林里牵着手,旁边标注着 “最佳采集温度:23℃,
恰好是你笑起来的温度”。“又在偷偷画我?” 我举着便签晃到他面前,
晨露顺着发梢滴在他手背上。他伸手替我别好碎发,
指尖带着树脂的清冽气息:“怕记性不好,得把每个瞬间都做成标本。
”山涧的溪流在石头上撞出白沫,像烧杯里沸腾的溶液。陈砚脱了鞋往水里走,
白大褂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像叶脉书签里隐藏的纹路。
他弯腰捡起块鹅卵石,忽然朝我扔过来 —— 石头落在我脚边,沾着的水珠溅在帆布鞋上,
像滴进水里的指示剂,晕开圈浅淡的湿痕。“这石头里有石英晶体。” 他趟水过来,
裤脚滴着水,“在阳光下会发光,像你实验台抽屉里那盒荧光粉。”我把石头塞进标本夹,
听见他在身后轻笑:“现在你的标本夹里,有枫叶、有石头,还差样最重要的东西。
”转身时,陈砚正举着片玉兰花瓣凑到我眼前。花瓣上还挂着晨露,
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像他送我的蝴蝶胸针在翅尖碎成了星子。“化学楼新开的花,
特意摘了片最新鲜的。” 他把花瓣放进我掌心,“这样春天的标本就齐了。
”正午的阳光漫过山顶时,我们坐在块平整的岩石上吃三明治。陈砚的实验记录本摊在腿上,
最新一页画着山涧的溪流,旁边写着 “溪水的 pH 值≈7.0,像我们的遇见,
不偏不倚刚刚好”。“又乱用化学知识。” 我抢过本子画了个大大的叉,
却在翻到前页时愣住 —— 上面贴着片小小的银杏叶,
是去年秋天我夹在他实验报告里的那片,叶脉间用银粉笔画着两只依偎的蝴蝶。下山时,
陈砚非要背我过溪涧。他的肩膀很宽,白大褂上沾着的枫叶碎屑落在我手背上,
像谁撒了把干燥的显色剂。我数着他踩过水洼的脚步声,
忽然想起化学课本里的话:“最稳定的结构,往往由最恰到好处的结合构成。
”暮色漫过化学楼时,我们把捡来的枫叶做成了标本。陈砚在每个标本袋上都写了日期,
最后一个袋子里装着三片叠在一起的叶子 —— 枫叶在下,玉兰在中,银杏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