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云草殇雨后的青石地砖沁入骨髓的冷意,丝丝缕缕爬上膝盖,冻得我关节都有些僵麻。
碧霄仙宗后山的药圃里,湿润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新鲜斩断的灵草汁液弥漫,
紫云草的叶子湿漉漉地垂着,如同我此刻沉重得抬不起来的心。这里安静得过分,
只闻远处山涧溪流的呜咽,还有我自己指骨用力擦过紫云草硬根时,
那点细微的、磨人的声响。每一簇草都沾着水珠,握在手里冰凉刺骨。
我知道沈听蓝素爱用这晨露水蒸煮过的紫云草根茎入药,
可她那腰腹间那道陈旧却顽固的暗伤。那道伤,
是百年前替她挡下万瘴泽毒龙喷吐的瘴气核心留下的。至今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
发作起来冷汗涔涔。三百年来,我翻遍药典,试过千种偏方,指尖不知被多少药草磨破过,
只为缓她一丝痛楚。眼前这株紫云草长势格外好,根须饱满,汁水莹润。
我小心地将它整个挖出,抖落干净根上的湿泥,准备放进旁边的玉匣。就在这时,
一阵刻意加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碾碎了药圃里的寂静。泥土和水珠溅落,
几滴冰冷甩上了我的侧脸。我没抬头,只听见自己心口里有什么东西细微地裂响了一声,
很轻,却像春冰初绽般清晰。“你在这儿磨蹭什么呢?”清凌凌的嗓音传来,像一块冰凿开。
我捏着紫云草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坚韧的草根硌进冻得微紫的掌心。缓缓抬起头,
沈听蓝就站在几步之外。依旧是记忆里高挑清丽的模样,那张足以让三界为之倾倒的面容,
此刻却罩着一层散不开的寒霜。她的目光并未在我脸上停留,轻飘飘地,
却蕴含着无形的山岳之力,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三个月。整整三个月,
碧霄仙宗那位清冷孤高的天骄仙子沈听蓝,
为着一位横空出世、身负灭门血案遗孤身份的王亦深,对所有人视若无睹。
而我这个被三界传为与她情深似海、即将共结道侣的存在,是其中最卑微、最可笑的一个。
她的视线略过捧在土里的我,落在我的成果上,没有温度,像打量一堆尘泥。
“听说你去了趟药王谷?”我喉间滚动了一下,吞咽下去的冷风似乎带着血丝的锈气。
挣扎着开口,
声音干涩得像钝刀刮过砂纸:“是…寻了些…冰魄雪莲的根茎…想着……”我想说,
那是寻来熬制新药引的,冰魄雪莲药性寒烈,正好化解毒龙残存的燥火。话未说完,
一道明晃晃、带着毫不掩饰轻蔑和嘲讽的目光便直直刺在我脸上。王亦深跟着沈听蓝来了。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沈听蓝身侧,靠得极近,衣袂几乎相触。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意,
眼底却淬着冰冷的针。这副神情我看得太多了,像阴沟里悄然缠上来的毒蛇。“呵,
”王亦深低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字字扎进我和沈听蓝之间的死寂里,
“药王谷离这儿得有三日路程吧?陆师兄,你为了些草根跑那么远,看来王某人这点子内伤,
让你费心了。只是……”他语气陡然一转,叹息里揉着刀锋般的怜悯,“你也知道的,
我当年受那灭门邪祟冲击,仙根受损,药石之力恐难回天。师兄何必在我身上白费功夫?
浪费力气不说,还惹得听蓝姐姐心烦。”“听蓝姐姐”四个字被他叫得又轻又黏,
像蛛丝缠上心头。沈听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身上,那目光冷得刺骨,
锐得像刚从万载寒冰里抽出来的剑锋。她轻启朱唇,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砸下:“不必管他。王师弟的事,自有我会看顾。”她的手,
竟然自然地抬起,在王亦深略显清瘦的肩头上安抚似的拍了一下。那动作熟稔,亲昵。
而王亦深,适时地微微倾身,将自己的右臂靠近沈听蓝的衣袖边缘,几乎是蹭着她的袖摆。
如同无声的宣告。三个月前,王亦深带着一身诡异的伤疤出现在碧霄宗山门外,
自称是数百年前被一夜屠尽的隐世修仙家族的唯一活口。他的血泪控诉,
他所展示的家族秘宝碎片,他那脆弱易折却又带着遗世孤傲的姿态,像一颗砸入深潭的巨石,
在沈听蓝冰封的心湖上搅起了滔天巨浪,也在我们之间划开了第一道深渊。而我陆野,
却成了他口中那个因为嫉妒其天赋、屡次设计谋害的“恶徒”,手段卑劣。
沈听蓝选择了他提供的所谓“证据”,选择了他梨花带雨的控诉。因为她自小的执念,
便是庇护弱小,尤其是像王亦深这样背负着惨烈血仇的“遗孤”。她选择怀疑我,
选择疏远我,选择将我弃如敝履地碾碎在脚下的尘泥里。
掌心的紫云草根茎冰凉的湿意几乎要渗进骨头里。一阵更为尖利的寒意从丹田深处倏然涌起,
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金丹仿佛被无形的巨爪攥紧,骤然绞动!剧痛猝不及防,
我猛地弓腰呛咳,喉咙深处涌上浓重的铁锈味,眼前发黑。膝盖下的冰冷石头瞬间远去了,
药圃,紫云草,都化作黑暗里扭曲的影子。
只有沈听蓝冰封的脸和王亦深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狞笑,在剧痛炸开的视野中央定格,
无比清晰。“师姐!”王亦深的声音假得能拧出蜜水,他作势要朝我扑来。“站住!
”沈听蓝的声音冷冽如霜,精准地切断了他的表演。她终于肯将全部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但那目光如同在看不慎沾染在鞋底的污泥。“演够了没有?陆野,你这副做派还能骗谁?
”冰凉的紫云草根茎从我松开的指缝掉落在泥泞中。我用力撑着膝盖,试图站直,
至少不能在她面前彻底趴下。金丹的绞痛一波强过一波,喉间的腥甜被我死死压在齿关之后。
我抬起头,视线撞上她那双曾映满我身影的眸子。那里,
如今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冻结的厌弃。她冷冷地扫过我额角因剧痛渗出的冷汗,
唇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冰冷至极:“我今日去宗主那里为你求情,
求来了最后的机会。你可知为何?”不等我回应,她皓腕一翻,
一枚拳头大小、通体黝黑、表面布满玄奥金纹的珠子出现在她掌中。
珠子散发着古老沉重的气息,隐隐有神魂律动的波纹在其间流转。验魂珠!
传说中碧霄仙宗的古老传承之宝,能追魂索魄,辨明人心最深处埋藏的影像,真假立判!
强行驱动此珠,对施术者本身神魂亦是沉重负担!她竟然为了王亦深,
不惜去求宗主请出此物?!那一瞬间,丹田的金丹骤然爆开剧痛,眼前猛地一片血红翻涌!
我看到她纤细却坚定的手指捏着那颗通体缠绕不祥气息的验魂珠,
黑沉沉的珠体映着她冰冷的侧脸,她的视线扫过我,那里面没有丝毫迟疑,
没有任何一丝对代价的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判决意志。为了他…她可以做到这一步。
我所有的解释,三百年的情意,竟全抵不过他的几滴眼泪,几句谎言。“此珠,
需要你们两个都心甘情愿敞开心神。”沈听蓝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波动,“陆野,
你可敢一试?”王亦深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身体微不可查地向沈听蓝的阴影里缩了一下,
但脸上立刻堆砌起令人作呕的、恰到好处的慷慨悲悯:“听蓝姐姐!这验魂珠之力何等惊人?
为证明我一己清白,怎能让你担此风险?还是算了吧!只要你能信我,世人唾骂唾沫于我,
王亦深死也甘心了!”沈听蓝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矫揉造作。她的目光钉在我脸上,
冰冷如极地的风。“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跪下,向王师弟,
向碧霄宗所有被你蒙蔽的同门认错,承诺永不再犯。此事,亦可揭过。”她的声音不高,
却如重锤砸下。药圃里的空气凝固了,远处飞鸟的啼鸣都彻底消失,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这冰冷的审判。跪下?认错?向这个盗我救命之功,污我声誉,
让我成了三界笑柄的人渣?!那自丹田蔓延开的冰寒剧痛,
与翻江倒海的怒火猛地在胸腔里撞击爆炸!我死死咬着牙,牙龈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铁锈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三百年…整整三百年的岁月点滴涌上心头。
青云门寒潭边初遇时她清冷眼底的微光,并肩浴血时彼此交付的信任和后背,
她虚弱枕在我怀里小声抱怨腰间寒毒的时光…如同无数尖针,
瞬间刺破那颗已然千疮百孔的心脏。我抬起手,用力抹去唇角渗出的点点猩红,
粘稠温热的血液刺目地粘在指腹上。挺直了腰背,仿佛要将自己每一根傲骨都撑得笔直,
纵然膝盖下的青砖寒意刺骨入髓,我也站得如枪似戟。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却清晰地割破了死寂:“验魂珠…既已请出,不用可惜。”沈听蓝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一丝极其复杂、连她自己恐怕都未及分辨的情绪,在她冰冷眸底飞速掠过。
但那情绪旋即被更深的冷硬覆盖。她不再看我,
转而深深望向依偎在她身侧、如同菟丝花般缠绕着她的王亦深,声音沉肃,
却又多了一丝我不曾听过的、如同呵护易碎珍宝般的温和,对着王亦深:“亦深,为了清白,
你可…愿意?”王亦深的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那张俊秀面庞上矫饰的悲悯顷刻崩塌,
只剩下面对真实恐惧时才有的灰败和慌乱。他的嘴唇颤抖着,翕张数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听蓝的心,沉了下去。仿佛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她捏着那颗黝黑珠子的指尖泛起用力的青白。“王…亦深?
”她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迟疑。而王亦深,在沈听蓝目光转过来的刹那,
身体猛地一晃!“听蓝姐姐…我…我…”他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哀鸣,眼皮翻动,
竟如同被一股无形之力击中,整个人骤然软倒,一头朝着冰冷湿滑的青砖地面栽去!“亦深!
”沈听蓝惊呼失声,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间,她那持着无价至宝验魂珠的手下意识地松开!
啪嚓!一声刺耳清脆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碎裂声,响彻药圃!
黝黑沉重、承载着沈听蓝所有执拗判决的验魂珠,
毫无缓冲地狠狠砸在坚硬冰冷的青石地砖上!珠身剧震,刹那间,
那些密密麻麻铭刻其上的古老金色符文如同风化的薄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无声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咔嚓…咔嚓嚓…裂痕迅速扩展,转眼间便爬满了整颗珠体!
细碎的黑色晶体簌簌剥落!
那象征着古老宗门威严、亦是她此刻唯一能依赖来“证实”王亦深无罪的古老器物,
就在她自己的手中,为了扶住那个看似孱弱倒下的躯体,彻底…毁掉!药圃里死寂得可怕,
连山风都静止了。沈听蓝的手,还半悬在空中,维持着想要护住王亦深姿势。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刚才还紧紧握住珠子的位置,现在空落落的,
只有指尖残留的、因用力过度而泛出的惨白痕迹。地面上,
黑色的珠体碎片散落在湿冷的泥土和残损的紫云草根茎之间,
在阴沉的微光下反射着细碎而冰冷的死光。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幕。
沈听蓝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目光缓缓从地上那一片狼藉的碎屑挪开,一寸寸地,
极其艰难地抬起。她的视线先是落在晕倒在她臂弯中、面如金纸的王亦深脸上,
带着一种尚未消褪的本能的惊惶与关切。但当那冰寒刺骨的眼神终于转向我时,
那仅存的惊惶和关切如同投入火焰的冰屑,瞬间蒸发、扭曲,化为焚天的滔天怒焰!
那目光锐利如毒蛇反噬,带着倾尽三江之水也无法洗刷的怨毒和决绝!“陆野——!
”两个字,不是喊出来,而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磨碎再挤出,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憎恶!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她抱着昏迷的王亦深,娇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声音却反而低哑得可怕,一个字一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你一上来就故作痛苦,引动我心神!再佯装答应验魂,逼得亦深心神激荡动摇!
你知道他重伤未愈,受不得刺激!你更知道我会去扶他!你算得可真准啊!
连我会松开验魂珠,都在你的算计之内!对不对?!”她往前逼近一步,
那素来如幽兰冷月的面庞,此刻被愤怒灼烧得狰狞扭曲,眼中血丝密布。“看到验魂珠毁了,
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很痛快?嗯?!”我的喉咙里堵满了冰渣和血腥。
验魂珠碎裂的清脆声响还在脑中回荡。看着她怀抱仇敌、向我倾泻如山恶意的模样,
丹田金丹的剧痛竟反而奇异地平息了,平息得一片死寂。一股从未有过的,
带着冰棱般冷酷意味的平静,在那片死寂中无声蔓延开来。我看着她怒焰滔天的眼,
听着她那逻辑严密到令人心寒的指控,那根支撑着我挺直脊梁的傲骨深处,
某种比铁石更坚硬的东西,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结束了。
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试图在她冰冷决断下维持的最后一丝尊严,
在那颗珠子碎裂的刹那,都变得可笑至极,渺小如尘。原来不需要验魂珠。
在验魂珠砸向地面粉身碎骨之前,我和她之间,
早已被她的不信任和那个佯装昏迷男人的演技,砸得粉碎了。金丹深处那死寂般的平静,
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炽烈的痛楚、翻涌的悲怒尽数冻结、沉淀。我抬起眼,
目光掠过沈听蓝那张因极怒而扭曲的面容,掠过她臂弯里那具“柔弱”的躯体。
我缓缓站直了身体。膝盖离开湿冷的青石地砖时,麻木得几乎感觉不到存在。
挺直的背脊没有一丝摇晃,像在狂风中屹立了千年的孤峰。一股奇异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
无声地漫过我的四肢百骸。那愤怒之后是彻底的空茫。三百年的情意如同被泼墨浸透的画卷,
顷刻间面目全非。原来从始至终,自认为牢不可破的深情不过是自己的一场独角戏,
甚至卑微到在她眼里只剩不堪的算计。所有解释的念头如风中残烛般熄灭了。话语是多余的。
我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一眼复杂至极,又空洞得仿佛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被冰封彻底、再无声息的心湖。然后,我转了身。
不再看那碎裂的珠,不再看那依偎的人,只将枯寂的背影,
留给了她焚天的怒焰与药圃里一片狼藉的紫云草碎片。
2 山门诀别药圃到碧霄宗山门的石阶漫长又短暂。每踏上一级布满青苔的冰冷石阶,
丹田里那颗沉寂下来的金丹便多添一道细微的裂痕。没有剧痛,
只有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剥离感,
仿佛我所有的生气、所有的过往、所有与这个地方相关的牵绊,
都在随着脚步的远离而被一丝丝抽离、粉碎。山风凛冽,吹透了我单薄的外袍,
但我感觉不到冷。只听见骨骼深处偶尔传来令人牙酸的细微“喀嚓”声。
曾经以为扎根于骨髓,纠缠着魂魄的牵绊,其实不过是泥沼。拔出来时,连皮带肉都撕裂了。
就在我的脚踏上山门平台上最后一级台阶,踩碎了边缘一块略显松动的白色基石时,
身后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剑鸣!如同龙吟撕破了死寂!“陆野——!”那声音尖锐至极,
穿云裂石,饱含着难以置信的恐慌和暴怒,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清冷!是沈听蓝!我没有回头。
脚步甚至没有因为这撕裂空间般的尖啸而有丝毫停滞。一步跨出,衣袂在罡风中猎猎作响,
如同挣脱了沉重枷锁的孤鸟。嗡!!一道凛冽到极致的冰蓝色剑光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威势,
几乎是贴着我飞扬的发梢呼啸掠过!剑气激荡,
将前方一株需数人合抱的古松瞬间冻成冰晶雕琢的朽木,随即被后劲撕成漫天飞舞的冰屑,
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苍白冰冷的雪。残雪的寒气拂过我的脖颈,一丝刺痛,
如同诀别的吻痕。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喘息声,像破碎的风箱,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你站住…站住!”她的声音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毁珠伤人,畏罪潜逃吗?!
”我依旧没有回头,甚至微微抬起下颌,
望向山门之外层峦叠嶂的、被厚重铅灰色雨云笼罩的远方。
仿佛在看一片从未去过的陌生土地。肩膀沉静如山,没有丝毫晃动。丹田之中,
那布满裂痕的金丹在剧烈的剑气震荡下,骤然发出刺耳的蜂鸣!核心处,
一股纯粹阴寒的死寂之气猛地爆发开来!原本还能勉强维持形态的金丹核心被彻底引燃!
裂纹在蜂鸣声中急速蔓延扩张!痛楚瞬间撕裂了丹田,喉咙腥甜翻涌,又被我强行压下。
我抬起的脚步没有丝毫凝滞,稳稳地落下。踩在积满尘埃的山门口牌坊下的青砖上,
激不起一丝回声。背对着她惊恐的、混杂着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悸动声息的身形,
我终于踏出了碧霄宗的山门。一步落定。“呃…!
”丹田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开、崩解了!无声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全身!
我猛地佝偻下腰!手死死地按在了小腹!一丝再也压抑不住的猩红,
终于从死死抿紧的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山门外第一块被风侵日蚀、粗糙不平的青石板上。
嗒。细微,清晰。沈听蓝站在山门内,冰魄剑握在她手中,
剑尖还残留着方才一剑洞穿古松的余威,冰蓝毫光流转不定。她的脸色却难看到极点,
像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瞳孔深处映着我佝偻的背影和那一线刺目的鲜红。“…你…?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张合,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我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甚至没有试图去擦拭唇边的血迹。
只是更用力地、更用力地挺直了那因为剧痛而本能蜷缩的脊柱!纵使指骨捏得惨白,
也绝不让自己再倒下去。血珠顺着唇角滑落,在布袍的前襟晕开小小的暗斑。我重新站直,
再不看身后那片冰封的宫殿和那个同样如寒冰凝成的女人,迈开脚步。“陆野!
”沈听蓝的尖叫声再次撕裂长空,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慌,“你去哪里?给我站住!”这一次,
她的呼唤被抛在了身后呼啸而起的凛冽山风之中。我一步一步,
走入山门外愈发低垂、浓重的、如同灰烬般的雨云里。背影迅速被苍茫山色吞没,
消失在她骤然扩大、似乎想要穿透云雾的视线尽头。3 黑水沉渊魔渊黑水岭,
这名字绝非虚言。嶙峋的黑色山体如同太古巨人崩塌的骸骨,扭曲地刺向灰紫色的天穹。
天空被厚重的怨气、散逸的魔煞所笼罩,几乎不见日月。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膻腐坏气息,混合着硫磺、血腥与无尽瘴气,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滚烫的铁砂,灼烧着喉咙与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