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的冷气开得太足,裹挟着爆米花甜腻的人工香气。银幕上,
《长安的荔枝》正演到高潮——岭南的荔枝林被成片砍倒,粗壮的树干砸向泥土,
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埃。镜头切换,累毙的驿卒无声地倒伏在尘土飞扬的官道旁,
空洞的眼睛望着铅灰色的天。贵妃指尖拈起一颗冰裂纹白瓷碗中嫣红的荔枝,朱唇轻启,
笑意未达眼底。那抹鲜红刺得我眼球生疼,困意如潮水般淹没意识。再睁眼,
是令人窒息的闷热。黏腻的空气里充斥着马粪、汗酸和陈年木料朽坏的气味,
熏得人脑仁发胀。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硌得骨头生疼。我猛地坐起,眩晕袭来,
差点又栽回去。“林司务可算醒了!”一个焦灼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穿着灰色圆领麻布袍、满脸油汗的中年男人正搓着手,眼巴巴瞅着我,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荔枝转运的章程,今日午时前务必得呈送上去!李监事急得嘴角都燎泡了!”林司务?
李监事?我茫然四顾。低矮的泥坯房梁,糊着发黄窗纸的破旧木棂窗,
墙角堆着磨损的麻袋和散乱的竹简……这绝不是影院的座椅。滴!宿主林晚意识再入成功。
场景定位:《长安的荔枝》电影衍生时空,天宝十四载五月初七。
主线任务:协助监事李善德,保障三十颗岭南鲜荔枝于六月初一前运抵长安,博贵妃一笑。
任务完成奖励:返回原时空。任务失败惩罚:永久滞留。
冰冷的机械音毫无感情地在脑中响起。李善德!荔枝转运!贵妃一笑!
电影里那个耗尽民脂民膏只为美人一粲的荒诞任务?我成了这出悲剧里的一个注脚?
心口像被塞进一块冰,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眼前闪过银幕上驿卒倒毙的尸骸,
贵妃指尖那抹刺目的嫣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林司务?林娘子!
”男人见我脸色惨白、眼神发直,更慌了,几乎要伸手来探我鼻息。
我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尖锐的疼痛瞬间压下了眩晕和恶心。不能慌。至少我还活着,
还有回去的机会。“我没事,”声音有些干涩沙哑,“章程……拿给我看。
”一卷粗糙发黄的麻纸被塞进手里。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墨字,
:岭南—大庾岭—虔州赣州—洪州南昌—江州九江—襄阳—武关—蓝田—长安。
沿途设专驿百余,动用快马千匹,健卒数千。预计耗时……十天。“十天?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现代人难以理解的荒谬感,“荔枝离枝,色香味三日即衰!
十天后运到的还能是荔枝?怕是荔枝核都烂了!”男人被我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
哭丧着脸:“林娘子,这已是李监事呕心沥血、反复推演出的最快法子了!驿马昼夜兼程,
五里一换,十里一扬鞭,人马僵毙相望于道……可还能如何?圣人和贵妃要的,是那口鲜啊!
”“鲜?”我咀嚼着这个字,舌尖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目光扫过那简陋得可怜的地图,
脑子里却像有另一幅精密复杂的蓝图在自动展开——那是现代物流网络,
是冷链运输的关键节点,是时间与空间被极致压缩的方程式。
我大学四年啃下的物流管理证书,此刻在袖袋里沉甸甸的,烫得像块烙铁。
“驿卒和马匹的损耗率是多少?”我的声音异常冷静。“啊?”男人一愣,
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这……沿途驿站回报,疾驰一日,倒毙驿马十之一二,
力竭病倒的驿卒……难以计数。”“倒毙的马匹如何处置?病倒的驿卒谁来抚恤?
沿途征调民夫补充,可有章程?所耗钱粮,分摊到州县,还是直接加赋于民?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去,
每一个都精准地戳在那份看似宏大实则千疮百孔的转运计划最薄弱的痛点上。
男人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答不上来。汗水顺着他鬓角滑落,砸在泥地上,
裂开一小片深色。“带我去见李监事。”我站起身,拍了拍粗布裙裳上的灰尘,
袖袋里那张薄薄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证书边缘,似乎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笃定,
“这章程……得改。”李善德比电影里显得更憔悴。他坐在堆满案牍的破旧值房里,
眼窝深陷,两颊瘦得脱了形,只有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像燃着两簇不肯熄灭的残火。
桌上摊着巨大的舆图,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画满了路线和驿站标记,
旁边堆着算筹和写满演算数字的草纸。空气里弥漫着墨臭、汗味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焦虑。
“林司务有何高见?”他头也没抬,声音嘶哑疲惫,显然不抱希望。一个女子,
还是司务这种微末小吏,能懂什么荔枝转运?我径直走到舆图前,无视了他语气里的敷衍。
指尖掠过那条用朱砂标出的、如同吸血管道的驿路,落在大庾岭隘口。“第一关隘,
瓶颈在此。狭窄山道仅容两马并行,若遇雨雪或商队阻塞,前队一滞,后队皆停,半日即废。
”李善德捏着算筹的手指顿住了,终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看向我。
“解决之法有二,”我迎着他的目光,语速清晰平稳,“其一,提前三日清道,
征调附近山民分段把守隘口,确保驿路绝对畅通,代价是额外征夫银钱;其二,开备用险道。
舆图标注西侧二十里有一樵夫猎径,虽崎岖难行,但可容单骑急行。
遣少量精锐斥候携荔枝先行探路,若主道受阻,立刻启用备线,双管齐下。
”李善德的眉头紧紧锁起,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筹上滑动,显然在急速心算得失。
值房里落针可闻,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其二,保鲜。
”我的手指沿着驿路快速移动,“冰鉴储运,效率太低且耗冰巨万。荔枝离枝,
最惧闷热湿腐之气。需在采摘时即行处理。”我抓起案上一支秃笔,蘸了点残墨,
在岭南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荔枝采摘,选带露水的清晨,选向阳枝头七八分熟的果子,
一蒂双果者最佳。采摘后立刻以冰镇山泉水冲洗,降温并洗去虫菌,沥干。”“然后,
”我的笔尖在旁边的空白处快速勾勒,“以此法处理——取干净竹筒,
内壁刷一层薄薄的蜂蜡防渗。底层铺一指厚捣碎的新鲜荔枝叶,
其上铺一层新采的、带清香的松针,再覆一层浸透冰泉水的细白棉布。
将荔枝果小心码放其上,果蒂朝下,一层果,一层松针加湿布,层层码实。
竹筒以浸透蜂蜡的棉布密封,再装入内衬油毡、夹层填充锯末的木箱。
此法可最大限度隔绝外界湿热,利用荔枝叶和松针的天然抑菌性,
再辅以沿途驿站不断补充的碎冰降温……”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值房里回荡,
李善德的眼睛越睁越大,里面那两簇残火猛地炽烈燃烧起来!他猛地站起身,
带倒了身后的胡凳也浑然不觉,枯瘦的手指一把抓过我涂抹勾画的草纸,
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隔绝湿腐……天然抑菌……锯末填充隔热……妙!妙啊!
此法……此法或可延寿三……不,五日!至少五日!”他猛地抬头,
那燃烧的目光死死盯在我脸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模样:“林司务!
此法……此法从何而来?师承哪位隐世大匠?
”袖袋里那张物流管理证书的硬角再次硌了我一下。我垂下眼,
避开他灼热的探寻:“幼时随家父行商岭南,偶得一老圃所授乡野土法罢了。当务之急,
是速将此保鲜之法细则誊抄,八百里加急发往岭南,令采摘之人即刻依样施为!
同时调整驿路接力方案,双线并行,抢出时间!”“好!好!好!”李善德连说三个好字,
枯槁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那是绝境中抓住稻草的狂喜。他立刻伏案疾书,笔走龙蛇,
将保鲜细则与路线调整方案一一写下,字迹因激动而潦草飞扬。写毕,
他猛地盖上自己的监事小印,厉声呼唤外面的书吏:“快!六百里加急!不!八百里!
日夜兼程,直送岭南经略使衙署!延误片刻,提头来见!
”书吏捧着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马蹄声如疾风骤雨,
撕破了长安城沉闷的午后。李善德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晃了晃,
扶着案几才站稳。他看向我,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震撼,
更有一丝深藏的忧虑:“林司务此计若成,乃解倒悬之功!然……”他顿了顿,
声音低了下去,“此役所耗……恐更甚于前。”我知道他在忧虑什么。清道隘口,征调山民,
开辟备用险道,沿途驿站加倍储冰……每一项,都是钱。是民脂民膏。是累累白骨。
“我们尽力了,李监事。”我的声音有些发飘,目光落在舆图上那条蜿蜒如血线的驿道,
“至少……让倒下去的人,死得明白些。让运上去的荔枝……对得起那些命。”驿路如弦,
绷紧在大唐的锦绣河山上,每一段都浸透了血泪。保鲜新法延缓了荔枝的腐败,
却加速了沿途人命的凋零。我随李善德赶赴蓝田关,这是荔枝入长安前的最后一处大驿。
这里本应是凯旋的终点,却更像是修罗地狱的门庭。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汗臭、草药味和马匹倒毙后开始腐败的甜腥。
一队队疲惫不堪、衣衫褴褛的驿卒像被抽干了魂灵的躯壳,
踉跄着将贴有“贡鲜”封条、覆着厚厚冰屑的沉重木箱抬进驿站后院。抬完,
便有人再也支撑不住,一声不吭地栽倒下去,蜷缩在肮脏的泥地上剧烈喘息或无声抽搐。
医棚早已爆满,呻吟声不绝于耳。几个穿着脏污葛衣的妇人,正麻木地用木桶从井里打水,
冲刷着青石板上新染上的、暗红色的黏腻痕迹——那是上一批驿马倒毙时留下的。
“第……第几批了?”李善德的声音干涩发颤,抓住一个正忙着给伤者灌汤药的驿丞问。
那驿丞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疲惫和愁苦刻满沟壑的脸,眼珠浑浊无光:“回监事,
今日第三批快马到了。马……又死了十七匹。驿卒……抬进来三个,没气了。还有五个,
腿怕是废了。”他用下巴努了努医棚角落,那里躺着几个脸色死灰的年轻人,
断腿处用简陋的木板夹着,渗出的血染红了肮脏的裹布。李善德身形一晃,脸色惨白如金纸,
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踉跄着走向后院临时辟出的冰窖,
那里堆满了从终南山顶凿下、日夜兼程运来的巨大冰块。寒气森森,白雾缭绕。
十几个沉重的木箱整齐地码放在冰堆里,箱子上“贡鲜”的朱砂封条刺目得像凝固的血。
“打开。”李善德哑声命令。驿卒撬开一个木箱,揭开层层密封的油毡、锯末、湿布和松针。
一股清冽的、带着松叶和荔枝混合的奇异冷香扑面而来。竹筒被小心取出,
打开密封的蜂蜡布。一颗颗饱满圆润的荔枝果静静躺在湿润的松针上,果壳鲜红欲滴,
凝着细小的水珠,仿佛刚从枝头摘下。鲜度保持得极好。好得……令人心头发冷。
“多少颗了?”李善德盯着那诱人的嫣红,眼神空洞。“回监事,已入库……十一箱。
按您的保鲜新法,损耗比预计少了大半!”驿丞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损耗?
”李善德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驿丞,
又扫过院子里那些倒毙的驿马和奄奄一息的驿卒,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
“你管这叫损耗?!这是人命!是人命填出来的!”驿丞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
噗通跪倒在地,不敢言语。满院死寂,只有伤者压抑的呻吟和冰块融化的滴水声,
嗒、嗒、嗒,敲在人心上。就在这时,驿站大门处传来一阵喧哗,
伴随着马蹄声和甲胄铿锵的摩擦声。一队鲜衣怒马、甲胄鲜明的禁军簇拥着一顶青呢小轿,
旁若无人地直闯入这血腥污秽之地。轿帘掀开,露出一张白皙富态、下颌微扬的脸。
正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右相,贵妃族兄——杨国忠。他扶着内侍的手下轿,
昂贵的锦缎靴子踩在刚刚冲刷过、还带着湿痕和淡淡血腥味的青石板上,眉头嫌恶地蹙起,
用一方素白丝帕掩住口鼻。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片狼藉的院子和哀嚎的伤卒,
最终落在冰窖口那些码放整齐的木箱上,嘴角才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李监事,林司务,
”杨国忠踱步过来,姿态从容优雅,与周遭地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他停在冰窖口,
饶有兴致地看着驿卒再次打开一个木箱,露出里面鲜灵灵的荔枝。他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
轻轻捻起一颗,指甲掐破一点果壳,清甜的汁液瞬间渗出。他凑近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