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所的木门被撞开时,罗亦正摩挲着那只黄铜打火机。火苗在掌心明灭三次,幽蓝的焰心舔舐着冰冷的金属外壳,映出他眼底沉淀的灰翳。打火机表面刻着细密的回纹,是父亲留下的遗物,边角早已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仍带着金属特有的凉硬。直到第三簇火苗蜷成微弱的火星,他才缓缓抬头,视线越过积着薄尘的百叶窗,落在闯入者颤抖的肩头。
陈启明的西装前襟沾着深褐色的酒渍,像块被雨水泡烂的枯叶。那条价值不菲的真丝领带歪斜地挂在颈间,末端几乎要垂到膝盖,活像根即将勒断脖颈的绞刑绳。他刚进门时带进来一股混合着威士忌与汗味的气息,与事务所里旧书和烟草的味道格格不入。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眼睛,红血丝像蛛网般爬满眼白,肿胀的眼睑下,瞳孔缩成受惊的雀鸟,仿佛浸了血的棉絮在眼眶里沉浮。
“她消失了……” 陈启明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皮管里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裹着砂砾般的颤抖,“监控最后拍到她在百货公司地下车库,银灰色的电梯门合上又打开,再后来…… 再后来就像被橡皮擦抹掉了。” 他突然抓住办公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腹在磨损的木纹上划出凌乱的弧线,“警方说监控信号被强磁场干扰,通讯记录全是空白。罗侦探,他们都说你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求你……”
罗亦将打火机揣回口袋,金属外壳硌着胯骨传来钝痛。他起身时,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惊得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抖落两片枯叶。这盆绿萝是前阵子一个委托人留下的,说放在这里能添点生气,如今却成了事务所里唯一的活物象征。“地址。” 他的声音比打火机的金属壳还要冷,目光扫过陈启明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表盘上的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与主人此刻的狼狈形成讽刺的对比。
陈薇的卧室弥漫着甜腻的栀子花香,像是有人将整座花圃的芬芳都压缩进了这间二十平米的屋子。空气中浮动的香气与抽屉被暴力拉开的狼藉格格不入 —— 米色的蕾丝内衣散落一地,精装书被撕下封面,书页像蝶翼般散落在地毯上,香水瓶的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像谁在这里进行过一场野蛮的掠夺。床头柜上的香薰机还在工作,细密的白雾裹挟着香气缓缓升腾,让这混乱的场景多了几分诡异的静谧。
书桌上的水晶相框里,少女戴着枚精致的水晶发卡笑靥如花。细碎的水钻在暖光灯下流转,折射出的冷光与此刻掉在梳妆台底的那枚一模一样。发卡的尖端嵌着粒鸽子蛋大小的人造水晶,在昏暗的角落泛着幽幽的光,像只窥视的眼睛。相框旁边放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下周的行程,最后一行停留在 “去恒光电子厂旧址拍照”,字迹被笔尖划破,留下一道深色的墨痕。
“她从不离身。” 陈启明的声音发颤,他指着相框里的发卡,喉结剧烈滚动,“十岁生日时我送她的,说要像保护水晶一样保护她……” 他突然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去那个地方的,她说想去看看我以前工作的地方……”
罗亦弯腰拾起发卡。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手臂的瞬间,剧烈的眩晕突然掀翻了他的意识。窗外的天光骤然变成诡异的靛蓝色,房间里的栀子花香被刺鼻的消毒水混着臭氧的气味取代,像有人将整个手术室搬进了这间闺房。耳边响起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像是老式钟表在运作,又带着某种精密仪器特有的高频嗡鸣。
视线里浮现出金属台泛着的冷光,一个戴纯白面具的人影正调试着精密仪器。仪器发出的嗡鸣声里,少女的哭喊被某种装置过滤成细碎的抽噎,听起来像只被捏住翅膀的蝴蝶。“记忆锚点稳定,准备植入‘信任’模块。” 面具下的声音毫无起伏,像用手术刀切割硅胶的声响。金属台旁边的显示屏上跳动着复杂的脑波图谱,红色的波形线随着少女的抽噎起伏,在某个节点突然变得平缓,像是被强行抚平的褶皱。
“呃!” 罗亦猛地攥紧发卡,指腹被锋利的边缘划破。血珠滴在水晶表面,迅速晕开一朵猩红的花,那抹红在透明的晶体里游走,像条活过来的血虫。眩晕感如同退潮般褪去,他踉跄着扶住梳妆台,镜面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看到了什么?” 林悦扶住他摇晃的肩膀,她的信号分析仪正发出急促的滴答声,绿色的波纹在屏幕上疯狂跳动。这个总是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女孩,此刻正蹙着眉头盯着数据,银灰色的耳钉随着她的动作闪烁。她刚进门时带进来一股户外的寒气,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工具箱,拉链上挂着的金属挂坠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不是绑架。” 罗亦盯着窗外灰霾的天空,云层像浸了墨的棉花压在城市上空,“是记忆手术。有人在她脑子里种东西。”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尖的血迹蹭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那个地方很干净,像个专业的实验室,有个人戴着白色面具,说话的声音很奇怪。”
分析仪屏幕突然跳出一组脉冲信号,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般剧烈起伏。“城西老工业区,恒光电子厂。” 林悦的指尖在触屏上飞舞,指甲上的黑色甲油已经斑驳,“信号被三重加密过,但我抓到了它跳转时的尾巴 —— 就像鲨鱼掠过水面总会留下涟漪。” 她突然停下动作,调出一张卫星地图,指着其中一块被红色标记的区域,“这里的磁场异常活跃,和陈薇卧室里残留的能量波完全吻合。”
罗亦将染血的发卡塞进证物袋,密封时发出轻微的嘶响。“那地方废了十年。” 他记得十年前那场大火,新闻里说整座工厂都变成了焦炭,消防员从废墟里抬出七具无法辨认的尸体。当时他还在警校读书,对此事印象深刻,因为那场火灾的起因至今是个谜,官方报告里只写着 “电路老化引发意外”。
“所以才适合藏东西。” 林悦背起工具包,金属拉链撞击出清脆的响,像风铃在暴雨前发出最后的呜咽,“比如…… 能偷记忆的机器。” 她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电击器,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手电筒塞进裤兜,“我已经查过了,恒光电子厂当年就是研究神经科学的,后来突然爆出实验事故,才被勒令关闭。”
罗亦最后看了一眼陈薇的卧室,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地毯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带,里面浮动的尘埃像是无数细小的记忆碎片。他想起刚才幻象里少女绝望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走吧。”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脚步坚定,“去会会那些偷记忆的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