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夏天,上海的梅雨季像一块湿透的抹布,捂得人喘不过气。
周砚躺在合租房的上铺,盯着天花板上泛黄的霉斑。
下铺的兄弟在打游戏,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耳机里漏出“团战!
快上!”
的嘶吼。
墙角的空调是坏的,扇叶转起来像哮喘病人喘气,吹出来的风带着股铁锈味。
他刚结束在“创想广告”的第一周实习,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挤两小时地铁到市区,晚上十点拖着灌了铅的腿回来。
实习工资每天八十块,扣除来回地铁费,够买三碗兰州拉面——还得是不加蛋的那种。
“砚哥,明天周末,出去撸串不?”
下铺的兄弟摘了耳机,转身仰着头看他。
这兄弟叫赵鹏,在附近的汽修厂当学徒,嗓门大得能震碎玻璃。
周砚摇摇头:“不了,得改文案。”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笔记本,上面是客户打回的第N版修改意见:“不够年轻化缺乏网感再接地气一点”。
他对着这三行字看了半小时,只觉得脑子里像塞满了湿棉花。
赵鹏咂咂嘴:“你们文化人就是累,不像我们,拧拧螺丝就完事儿。”
说完又戴上耳机,键盘声重新炸响。
周砚叹了口气,爬下床去阳台。
合租的西户人,阳台被塞得像个杂物间,晾满了衣服,洗衣粉的香味混着楼下垃圾桶的馊味,是这座城市底层出租屋的标配。
他掏出手机,余额显示376.5元——这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离交下个月房租还差两千多。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儿子,在那边还好吗?
钱够不够?
不够跟家里说。”
周砚手指悬在屏幕上,打了又删。
他想说“妈,这里蚊子太多,咬得我睡不着”,想说“客户总骂我写的东西是垃圾”,想说“我有点想家”,但最后发出去的只有:“挺好的,别担心,工资够用。”
关了手机,他靠在晾衣绳上,看着远处写字楼的霓虹灯。
那些灯亮得刺眼,像无数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这个外来者。
他想起毕业那天,班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周砚文笔好,去上海肯定有前途”,当时他攥着毕业证,觉得未来像铺开的红地毯,现在才发现,脚下全是碎玻璃。
凌晨一点,赵鹏终于睡了。
周砚在客厅的餐桌上改文案,台灯是从旧货市场淘的,光昏黄得像快熄灭的烟头。
他写了又划,划了又写,纸上的字越来越乱,最后干脆把笔扔在桌上,盯着窗外发呆。
楼下的夜宵摊还在吆喝,喝醉的人在路边吵架,一辆洒水车慢悠悠开过,水溅在人行道上,映出路灯的影子。
这就是上海的夜晚,热闹得让人孤独。
周砚突然很想吃老家的槐花饼,母亲做的,甜丝丝的,带着点清苦味。
他摸了摸肚子,咕噜噜的叫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黑眼圈去公司。
电梯里遇见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扎着马尾,手里抱着一摞文件,低头看的时候,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周砚认出她,是同部门的,好像叫林薇,比他早来半年。
“早。”
姑娘抬头,冲他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
“早。”
周砚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按了15楼,指尖差点戳到按钮上的“关闭”键。
电梯上升时,他偷偷看她。
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透明的指甲油,抱着文件的手指纤细,骨节有点发红,大概是常年握鼠标磨的。
到了楼层,林薇先走出电梯,回头又笑了笑:“新来的实习生?
我叫林薇,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嗯,周砚。”
他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
那天的文案,他改到中午终于通过了。
总监把打印出来的稿子拍在他桌上:“还行,有点进步。”
周砚捏着那张纸,指尖微微发颤。
走出总监办公室时,林薇端着咖啡杯经过,冲他举了举杯:“恭喜啊。”
他突然觉得,这杯速溶咖啡的味道,好像没那么难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