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阿父!再高点再高点,阿雪还要飞飞!”小孩子纯真又欢快的声音,伴随咯咯咯的笑声一直萦绕在空中。
“好,阿父带我们雪儿再高点!”很快一道带着温厚的声音便紧接着传来,发出声音的人似乎很爱自己的孩子,笑呵呵地面对孩童一个又一个天真的要求总是照做。
感受到父亲宠爱的孩子像是更开心了,欢快的笑声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柳如烟甚至都没发现教书的先生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站了许久。
理所应当的,***扰分心的柳如烟被先生用木手板狠狠抽打了一顿的手心,木手板和手心接触发生清脆的拍击声。
很疼,很疼,但柳如烟不敢哭,只是一直咬着唇忍着。
曾经因为看不见,身体的一点点触感都会被放大很多,加上先生用的力一直很大,还小的柳如烟总是会忍不住哭出眼泪。
而她一哭,先生用的劲就会更大,因为一位合格的名门贵女是不可以擅自在外人的面前哭出来的,那样做很失礼,所以即使再疼她也必须要忍着。
瞎子是非常容易在外人面前出错失礼的,所以在礼仪的教育上,柳家是找了专门的老师下了苦功夫才让柳如烟学会如何做到在人前不失礼,这其中吃过的苦当然不会允许她轻易再犯。
可是眼眶里的眼泪能逼回去,手上的疼痛却不是说消失就消失的。
每个被打的夜晚柳如烟都会缩紧自己幼小的身躯躺在床上,她的手好像又肿起来了,***辣的刺痛感总是刺的她无法入睡。
柳如烟侧躺在床上用牙轻轻咬住枕头的一角,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发出来让人听见,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到枕头上。
小柳如烟的童年很长,长到她认为痛苦的日子没有尽头,小柳如烟的童年很短,短到她所有的记忆都只有那个教书的房间。
别的孩童幼年时期似乎大多都像妹妹一样是欢快的,只有她永远带着疼和擦不干净的眼泪被困在那个小房间里,没有被一个亲人来看过,关心过。
直到她长大。
直到那场荒谬的赐婚。
她才终于从那个困了她一整个幼年的房间里走出来。
“烟儿,身为姐姐,你不能看着你妹妹被毁掉吧?你可记得你那上不堂的生母因生你早逝时,你可是自幼就被你嫡母养大的啊,锦衣玉食,华服披身,名师授礼。如果换在一旁小门户,或在你幼时就把你丢弃了。这是你要用一辈子来偿还的恩情啊,烟儿,祖父说的可对?”
这就是柳如烟见到自己许久未见的亲人时,听见祖父对她所说出的话。
逼着她承认自己有愧于柳家,需要奉献自己一切去回报家族的话。
很奇怪。
柳如烟以为自己当时会难过的哭出来的,就一如以前经历过的每一个夜晚一样。但她当时说话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到不可思议。“是,祖父我永远不会忘记母亲,父亲,祖父和柳家对如烟的恩情,若有如烟能做的事,请祖父切勿顾虑如烟。”
“看来,你也听到风声了?”左相面色复杂的盯着柳如烟。
柳如烟跪在地上,平视着前方,面色情绪都被训练的看不出一点波动。
太后圣旨的早就到家里来了,即使她当时并没去迎接,也从家里侍女口中听了个大概。
柳家嫁女,或全家流放至北境。
当今赵国的君上,是个女子,其母的身份是前赵君遮掩不掉的污点,至今大街小巷还有其风流韵事的往事流传。
这对于极其看重名严的左相来说,是致命的。更何况赵君是个女子,哪怕如今的身份再高贵,把自家的女眷嫁过去又何尝不是眼睁睁看着她被毁掉一生呢?
她将这辈子无法拥有自己的子嗣,永远被困于深宫,没有自由,也永远不会有希望出现。
整个左相府宠了十几年的千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将来。
所以,圣旨里的柳家女,那个弃子,只能是瞎子柳如烟。
这点,柳如烟有自知之明。
“你不要怪爷爷,爷爷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左相叹了口气,看着跪在地上的睁着灰白眼睛的柳如烟,被那样无神的瞳孔盯着,让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如烟这孩子没什么不好的,除了目盲话不多,一直都是个很乖的孩子。如果不是事态的发展到了这种万不得已的情况,他甚至都已经为她找好一门好亲事了。
虽然那户人家官不大,但也有良田薄铺几许。那户人家的名声又一向以待人和善闻名,只要嫁妆给够面子上过的去,家里又有人撑腰,如烟即使目盲也能坐稳一个正妻的位置。
可天不随人愿啊!那该死的新赵君!明明是个女子,侥幸坐了君位不说,居然还想效仿男子娶个女子为后,还偏要娶他家的女子!
实在可恶!
在他家都已经多方婉拒的情况下居然还让那个迷惑前赵君的狐媚母亲降下圣旨!把他家逼的只能嫁女!
实在可恨!
如雪那孩子天性就不适合留在王宫里,而且一个女人和女人之间…纯粹的守活寡罢了!到底是一直承欢膝下的孙女,他怎么忍心?所以在柳母说那丫头一听降下诏书就绝食准备寻死觅活的时候,他只能同意了儿子儿媳的请求。
让柳如烟成为诏书里的柳家女,所幸诏书上也没有指名道姓,所以也不算是违背诏书的要求。
但不管怎么说……到底也还是委屈了如烟这孩子,左相有些不忍心的闭上了眼。
“不会的,祖父。”柳如烟淡然的开口道。
柳如烟的这句不会,不由引得左相又把眼睁开了又看了过去。
“如烟不会怪柳家的。”柳如烟很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是她应该的,她很庆幸自己能做点什么,所以她不会去怪任何人。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眼睛给家里添了不少闲话。
祖父和父亲都重面子,可从小到大,他和父亲从来没指责过她的目盲,还请了好的老师细心教养。教书的各位先生经常对她说,做人应该学会知足。
她生的命好,虽有不足,但有这么多爱她的亲人一直在为她着想付出,以后总会落一个好去处,所以她更应该懂得知恩图报,不要让家里的长辈失望难过。现如今家里有需要她的地方,她自然也该报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请祖父把如烟许给君上吧。”柳如烟把头伏在地上,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传出的话语很坚定。
随后,柳如烟便被年迈的左相亲手扶了起来,并轻轻拍了拍了肩膀。
“好..好,如烟你真的长大了,祖父为你感到自豪。你放心,或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祖父已经打听清楚了,或许你一嫁过去就是君后。赵氏列祖的宗规在上,君后一立,即不可废。即使被赵君发现,你也会永远坐在君后的位置上,她永远无法休了你。”如果赵裕是个男子,那怕她昏庸一点,在如此诚意下左相都不会不去再认真考虑一下。
但偏偏…… 赵裕是个女人,就算把他家女眷立为君后又如何,女子和女子怎么会有未来?难不成让他也去相信赵氏王族的女子能令女子怀孕吗?
简直天方夜谭!
反正之后也一定是在宗嗣里再挑子嗣为继,他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孙女一辈子?他一向待民如子为官清廉,朝中文臣哪个没沾过他的光!难道人到老年就需要卖孙女求荣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左相在心里嘀咕着。
是吗?原来赵君直接许了如雪君后之位啊,这就是…祖父口中的…情况不会那么糟糕吗?她的地位确实永远不会受到影响,可一旦赵君发现自己不是她喜欢的人呢…她又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呢?
柳如烟张了张口,很想把心里想的话问说出口,可祖父苍老带着点温热的手就放在她的手上,话里的语气满是对自己的欣慰。
柳如烟默默的低下头。
说不说又有什么所谓,反正,柳家的瞎子柳如烟能成为对柳家有用的柳如烟就够了。
之后,一直低气压的柳家又变成了柳如烟习惯的柳家,平静又祥和。
只不过柳如烟的生活变的不平静了,她开始要试穿各种赵君送来的昂贵嫁衣,珠宝。这场骗局的另一个主人还不知道真相,拼命继续寻找能让“她”能出嫁的更为风光的东西。
真是好多聘礼啊。
每天一送,每次一送的东西光是念着名单柳如烟就得坐在椅子上旁听上整整快一个时辰才结束。
不少左相家的官僚同好因为这件事都在朝左相贺喜,君上如此喜爱她家小女儿,贵女一定出落的亭亭玉立,惹人喜爱,诸如此类的话柳如烟都听腻了。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是静静地在一旁坐着,她反正看不见,也没人关注她,所以不需要像柳家人一样强撑着微笑,尴尬的朝那些官僚表达谢意。
一切都还算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出嫁的那一天,除了柳家人,所有人都不知道喜轿里的不是柳如雪而是柳如烟。
就这样拜过祖宗,拜过天地,她在祖庙前被君上背着一路背进了寝殿。其实按理来说这种事情让侍卫来也可以,毕竟君上是特殊情况,大家也都能理解。但当时的赵君开口,用低沉带着些微颤的嗓音制止了侍卫,要亲自背她进寝殿。
柳如烟有觉得不可思议,但当时她心想的是或许是祖庙离君上的寝殿很近,所以君上想展现自己哪怕是女子也可以遵守祖制的传统。
但直到柳如烟趴在一个陌生且并不宽阔的后背上,感受着赵裕把自己背起来,努力沉稳着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深午炽热的阳光开始落下,日落帷幕的凉风吹到自己肩头。
她才被面前的人颤颤巍巍地以极其小心地动作放在地上,她看不见君上从放下她开始就一直在颤抖的腿,但她能听见君上竭力压制的深喘,和明显深重的呼吸。
柳如烟意识到,君上这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女子也可以遵守祖制才去做的这件事,而是君上想传递给身后人一份她愿意为自己所喜欢的人甘愿付出努力的心意。
一份特别真挚,只为自己心爱之人的心意。
这份心意远比柳如烟想的珍贵,也远比柳家人想的要复杂。
当真相被揭开,真挚的情感被人狠狠踩碎。除了君上的愤怒,柳如烟感受到更多的是君上那种仿佛被弄砸了一切,深深绝望的痛苦。
赵氏有祖训,君后一立,当着祖宗的面拜过天地,代表自身的命牌进了祠堂之后,不单只是无法废后这么简单的事情。
那代表着的是终身的捆绑,哪怕柳如烟就算是新婚之夜被赵裕掐死,赵裕名义上唯一的君后也永远是柳如烟。
永远不可能再更改。
所以,君上一定会永远恨她。
作家有话说:(谢谢催更!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