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一缕青烟袅袅上升，曲如婉跪在蒲团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面前褪色的牌位——"先妣曲门柳氏之灵位"。

"娘，今日是女儿及笄之日，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女儿。"她低声呢喃，声音如同三月春风，柔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

牌位下方的暗格中，藏着一方绣帕，那是生母柳氏临终前交给她的。绣帕上是一只未完成的凤凰，针脚细密，却只绣了一半。柳氏弥留之际的话言犹在耳："婉儿，你命中有凤，贵不可言...娘看不到了，但你一定要记住..."

"二小姐，及笄礼就要开始了，夫人让您快些过去。"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曲如婉迅速将绣帕藏入袖中，整理了一下素雅的衣裙，起身向外走去。她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在今日的场合显得过于朴素，但这是生母留给她的衣裳，她执意要穿。

穿过回廊时，她听见假山后传来嫡姐曲如娇和继母赵氏的对话。

"娘，今日那高僧真能看出命格吗？若他说我命不如那贱丫头怎么办？"曲如娇的声音里满是焦虑。

"娇儿放心，娘自有安排。"赵氏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你只需记住，无论那和尚说什么，你才是镇北侯府真正的嫡女，她曲如婉不过是个死了娘的可怜虫。"

曲如婉攥紧了袖中的绣帕，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她悄无声息地退开，绕了另一条路前往正厅。

镇北侯府的正厅张灯结彩，京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几乎都到了。曲如婉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被众星捧月的曲如娇。她嫡姐一身大红织金裙装，头上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确实明艳动人。

"听说今日请的是相国寺的慧明大师，他可是给宫里几位皇子都批过命的。"

"是啊，据说准得很。前年他说三公主命里带煞，果然嫁过去不到一年就..."

贵妇们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曲如婉垂眸不语。她对这命格之说并不全信，但生母临终的话却让她隐隐有些期待。

"慧明大师到！"

一位白眉长须的老和尚缓步走入，厅内顿时安静下来。镇北侯曲桓上前行礼，随后两位嫡女被引到厅中央。

慧明先看了曲如娇的生辰八字，闭目掐算良久，缓缓道："明珠出海，富贵荣华，好命格。"

赵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曲如娇更是得意地挺直了腰杆。

轮到曲如婉时，老和尚接过八字一看，忽然眉头紧锁，又仔细打量了曲如婉的面相，突然起身行礼。

"老衲失礼了，只是姑娘这命格实在罕见。凤凰涅槃，贵不可言，这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后命啊！"

厅内一片哗然。曲如婉心头一震，生母的话竟是真的！

赵氏脸色骤变，迅速上前："大师是否看错了？这是我小女的八字。"她递过另一张红纸。

慧明接过再看，摇头道："这个倒是普通些，虽也是富贵命，但比之前那个差远了。"

曲如婉敏锐地注意到，赵氏递出的第二张八字上，生辰日期与自己真实生日差了一日。她正欲开口，赵氏已经高声笑道："多谢大师指点，看来我两个女儿都是好命格呢！"

及笄礼后不到三日，宫中传来消息，二皇子萧玦请旨求娶镇北侯府嫡女——指名要娶"凤凰涅槃"命格的曲如娇。

曲如婉得知消息时正在绣那只未完成的凤凰。针尖刺破手指，一滴血染红了凤凰的眼睛，宛如泣血。

"小姐..."贴身丫鬟青桃心疼地看着她。

"无妨。"曲如婉平静地拭去血珠，"命格可以换，但命运终究是自己的。"

又过半月，一道圣旨降临侯府：六皇子萧璟体弱多病，需有福泽之人相伴，特指婚镇北侯府嫡次女曲如婉。

出嫁那日，曲如婉的嫁妆比曲如娇少了整整二十八抬。她穿着继母准备的普通嫁衣，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将那只绣着泣血凤凰的帕子藏入了贴身的荷包。

花轿起程时，她听见曲如娇得意的声音随风传来："妹妹可要好好照顾病秧子六皇子啊，别像他前两个未婚妻一样，还没过门就..."

曲如婉在轿中握紧了荷包，唇角却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凤凰涅槃，需先赴火。她倒要看看，这被换走的命格，最终会应在谁身上。

曲如婉坐在花轿中，耳边是喧天的锣鼓声。透过轿帘的缝隙，她看见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比起半月前嫡姐曲如娇嫁入二皇子府的盛况，今日这场婚礼显然寒酸了许多。

轿子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陪嫁丫鬟青桃小声询问。

轿外传来婆子不耐烦的声音："六皇子府到了。这地方...啧啧，连个像样的迎亲队伍都没有。"

曲如婉指尖微颤，却不是因为恐惧。自及笄礼那日命格被换，她暗中调查多时，早已明白今日这场婚事背后的算计。继母赵氏和嫡姐曲如娇不仅夺走了她的皇后命格，还把她推给了传闻中体弱多病、毫无前途的六皇子萧璟。

轿帘被掀开，一只手伸了进来。那只手修长苍白，骨节分明，看似无力却莫名给人一种沉稳之感。

曲如婉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触感冰凉。

她迈出花轿，视线被大红盖头遮挡，只能看见脚下方寸之地。六皇子府的门槛不高，却让她绊了一下。那只手迅速收紧，稳住了她的身形。

"小心。"

男子的声音清冷如玉，带着几分病中的沙哑，却意外地好听。

拜堂仪式简单得近乎敷衍。没有满堂宾客的祝福，只有几个必须到场的礼官和嬷嬷。曲如婉甚至怀疑，若不是皇命难违，六皇子可能连这场形式都不愿走。

"送入洞房——"

随着礼官拖长的声调，曲如婉被引入新房。房门关上后，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她能感觉到屋内还有其他人，却无人说话，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你们都下去吧。"

六皇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离得很近。

脚步声渐远，房门被轻轻带上。曲如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等待着她的夫君掀开盖头。按照习俗，此刻应当由新郎用喜秤挑起红盖头，寓意"称心如意"。

然而，她等了许久，却只听见一声轻叹。

"曲二小姐，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盖头被一只苍白的手直接掀开，曲如婉下意识抬头，对上了一双如墨般深沉的眼睛。

六皇子萧璟就站在她面前，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他身形修长，比曲如婉高了大半个头，眉眼如画，却透着一股病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完全不像一个久病之人应有的眼神。

"殿下。"曲如婉迅速垂下眼帘，行了一礼。

萧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合卺酒，却没有递过来的意思。"曲二小姐聪慧，应当明白这场婚事非你我所愿。既然如此，不如开诚布公。"

曲如婉微微抬眼："殿下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命格被换了。"萧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曲如婉浑身一僵。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恢复平静："殿下何出此言？"

萧璟唇角微勾，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慧明大师批命那日，我的人正好在相国寺。"

曲如婉心跳加速。她没想到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六皇子，竟有如此灵通的消息网络。

"殿下既然知道，为何不向皇上说明？"她试探道。

"说明什么？"萧璟轻咳两声，"说明我的未婚妻本该是皇后命格？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我有夺嫡之心？"

曲如婉心头一震。她早该想到，命格之事关乎朝局，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萧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曲二小姐，我查过你。生母早逝，在继母手下艰难求生，却能读书习字，甚至偷偷学了些医术。你比表面看起来要坚强得多。"

曲如婉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确实偷偷研习医术多年，这是连贴身丫鬟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可以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萧璟忽然说道，"作为交换，你需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母妃当年死得蹊跷。"萧璟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要查明真相，需要有人协助。你聪慧过人，又懂医术，正是我需要的人。"

曲如婉沉默片刻："殿下为何选我？以您的身份，大可以找到更得力的助手。"

"因为你我处境相同。"萧璟直视她的眼睛，"都被至亲之人背叛，都心怀不甘。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来打消某些人的疑虑。"

曲如婉明白了。萧璟表面病弱，实则深藏不露。他需要一个掩护，而她需要一个依靠。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互利互惠的交易。

"好。"她干脆地应下，端起另一杯合卺酒一饮而尽。

萧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痛快。那么从今日起，在人前我们是恩爱夫妻，私下则是合作伙伴。"

曲如婉点头，随即想起什么："殿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说。"

"我生母柳氏去世时，症状与中毒相似。若有机会，我想查清她的死因。"

萧璟略一思索："成交。"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却又莫名地达成了一种默契。

夜深了，萧璟起身："你早些休息。明日还需入宫谢恩，应付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

曲如婉想起一事，犹豫道："殿下，今晚...我们..."

萧璟了然："放心，我对强迫女子没有兴趣。这床归你，我去书房。"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哪有半点病弱之态。

曲如婉独自坐在喜床上，看着满室的红烛喜字，恍如梦中。短短一日，她的命运已经天翻地覆。被换走的命格，突如其来的婚姻，深藏不露的夫君...一切都来得太快。

她取出贴身收藏的那方绣帕，上面泣血的凤凰在烛光下栩栩如生。

"娘，您若在天有灵，请指引女儿前路。"她轻声呢喃，将绣帕重新藏好。

翌日清晨，青桃进来为曲如婉梳妆时，惊讶地发现六皇子已经等在门外。

"殿下起得真早。"曲如婉礼貌地问候。

萧璟今日换了一身靛蓝色锦袍，虽仍显清瘦，但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他微微颔首："昨夜睡得可好？"

"托殿下的福，一切安好。"

两人客套的对话让一旁的青桃暗自纳闷。小姐和六皇子明明是新婚夫妻，怎么相处起来如此生疏？

入宫的马车早已备好。比起二皇子府的奢华车驾，六皇子府的马车显得朴素许多，但内部布置却极为舒适。曲如婉注意到座位上铺着厚厚的软垫，小几上还备着她喜欢的桂花茶。

"殿下有心了。"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萧璟闭目养神："你我既为夫妻，表面功夫总要做足。"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路上，萧璟忽然开口："今日入宫，二皇兄和你的嫡姐也会到场。"

曲如婉手指微紧："我明白。"

"记住，无论他们如何挑衅，都要沉住气。"萧璟睁开眼，"最好的报复不是当场发作，而是活得比他们更好。"

曲如婉怔了怔，随即会意："多谢殿下提点。"

果然，一到宫门口，他们就遇见了二皇子萧玦和曲如娇的马车。曲如娇一身华服，头上的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挽着二皇子的手臂，看见曲如婉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六弟来了。"二皇子萧玦年约二十五六，相貌堂堂，只是眉眼间透着几分傲慢，"这位就是新过门的弟妹吧？果然如传闻一般...朴素。"

曲如娇掩嘴轻笑："妹妹从小就不爱打扮，没想到嫁人了还是这样。六殿下可别见怪。"

萧璟咳嗽两声，虚弱地笑了笑："二皇兄说笑了。内子天生丽质，无需过多装饰。倒是..."他故意停顿，看向曲如娇头上沉甸甸的金饰，"太过华丽反而显得俗气。"

曲如娇脸色一变，正要反驳，被二皇子拦下："六弟身体不好，嘴皮子倒是利索。走吧，父皇母后还等着呢。"

入宫谢恩的仪式并不复杂。皇上和皇后说了些场面话，赏了些礼物，便让众人退下了。曲如婉全程低眉顺眼，表现得体，反倒是曲如娇几次想炫耀，都被二皇子制止。

离宫时，曲如娇故意走到曲如婉身边，压低声音道："妹妹嫁给一个病秧子，这辈子算是毁了。不过你放心，姐姐我会在二皇子府过得好好的，让你日日羡慕。"

曲如婉微微一笑："姐姐有心了。妹妹祝姐姐和二皇子百年好合。"她顿了顿，轻声道，"只是不知道，若二皇子发现凤凰命格本该属于谁，会作何感想？"

曲如娇脸色骤变："你...你胡说什么？"

"姐姐心里明白。"曲如婉福了福身，转身走向等待她的萧璟。

回府的马车上，萧璟难得地露出赞许之色："处理得不错。"

曲如婉却忧心忡忡："我一时冲动，恐打草惊蛇。"

萧璟摇头："适当的反击反而会让对方摸不清虚实。接下来，他们会花时间调查你知道了多少，这正好给我们争取时间。"

"时间？"

"嗯。"萧璟目光深远，"我需要时间布局，你需要时间成长。从今日起，我会教你一些东西——朝堂局势，权谋算计，甚至是...自保之术。"

曲如婉心头一热："多谢殿下。"

"不必言谢，这是合作的一部分。"萧璟看向窗外，"记住，曲如婉，凤凰涅槃前，必先经历烈火。你现在受的每一分委屈，都会成为日后的助力。"

马车缓缓驶入六皇子府。曲如婉看着这个将成为她新家的地方，心中竟生出一丝期待。命格被换，姻缘错配，但或许，这才是她真正命运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