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枝蜷缩在散发着霉味和尿臊气的硬板床上，又硬又破的棉被根本挡不住北方冬天的寒冷。
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浸透了五脏六腑的冰冷。
“哐当！”
铁门被粗暴地拉开，一个胖护工端着个破搪瓷缸子进来，脸上满是厌烦。
她一把将瘦得只剩骨头的周桂枝从床上拽起来，“老不死的，别装了，吃饭！”
冰凉的玉米糊被灌进喉咙，呛得周桂枝咳出眼泪，手腕在挣扎间被掐的青紫一片。
“咳……咳咳……轻点……疼……” 她小声哀求，眼里满是泪水。
“赶紧吃！吃完还得‘治病’呢！真晦气！”
所谓的“治病”，就是把她绑在冰冷的铁椅子上，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拿着针筒、电夹子在她眼前晃悠，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精神分裂”、“被害妄想”。
然后在她尖叫声中，强行注射一些让她昏昏沉沉、恶心呕吐的药水。
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可每一次，她又都活了下来，在这人间地狱里多熬一天。
她知道自己没病，所有人都知道她没病，可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精神病，只是因为她老了，没有用了。
老三媳妇儿恶毒的咒骂“老不死的瘟神！滚出去！爱死哪儿死哪儿去！”然后重重关上家门，把她赶出了家门。
她风雪中跋涉十几里，敲开老大家的门。保姆一句“大哥说他不在家”将她拒之门外。
后来街道出面，要求他们赡养老人。
可他们都不愿意接自己回家。
老大媳妇儿眼珠子一转，出了个主意，“婆婆大概疯了，咱们送精神病院得了。”
老三媳妇儿把她拖进精神病院，大儿媳陈招娣挎着一个新包站在大儿子旁边。
大儿子陆建国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急于撇清关系的冷漠，“妈，您就安心在这儿治病吧，医生说您这病得好好治，别出来再祸害人了。”
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垃圾。
她倾尽一生心血养大的骨肉，亲手将她推进这人间地狱。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在这暗无天日的折磨中，无声无息死掉时，铁门再次开启。
进来的不是护工，而是她的二儿媳——苏晚，这个她以前最看不上的儿媳妇。
结婚时，苏晚娘家要了整整两百块钱的彩礼。
结果苏晚两手空空的嫁进陆家，连身新衣服都没换！
进门后，也不肯对自己低声下气的讨好。
她资本家小姐的身份，更是阻碍了老二晋升的通道。
自此自己对她就没了什么好脸色，家里什么活儿都交给她干，还逼着她把工资全部上交。
两妯娌发现自己不待见苏晚，更是欺负到她头上，天天把彩礼挂在嘴上，这些苏晚都忍了下来。
没几年，老二为国捐躯，苏晚毫不留恋的离开了那个家。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苏晚平静地走到床边，帮她捋顺脏污打结的白发，用湿毛巾擦去脸上的污迹。
“妈，” 苏晚的声音平静，“我来接您出去。”
周桂枝猛地抓住她的衣袖，一脸难以置信，“你说真的？你......不怨我？”
“再怎么说，你也是卫东的娘。” 苏晚顿了顿，“我总能让你吃饱穿暖。”
周桂枝死死抓住苏晚，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哭尽委屈、背叛，更哭自己一生的糊涂眼瞎！
她错了！
……
头痛欲裂！
周桂枝猛地睁眼，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糊着新报纸、贴着大红囍字的窗户！
身下是硬实土炕，盖着碎花棉被。
这是......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家。
墙上的黄历赫然是——1976年，腊月初八！
她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掐了一把。
真疼。
不是梦！是真的回来了！
滚烫的泪汹涌而出，周桂枝捂住脸，“老天爷，你真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白眼狼们休想再扒着她的骨头啖血吮髓！
这辈子，无论是苏家的亲爹后妈，还是陆家这边的白眼狼们，谁都休想再动苏晚一根指头！
重活一世，她周桂枝，要换个活法！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钱只有握在自己手里，老了才不会被人嫌弃，才能不被人任意摆布。
就在这时，老三陆学军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妈，妈，二哥真的开回来了一辆吉普！我想带着红梅出去兜兜风，你帮我说说。”
周桂枝乍然听见朱红梅这个名字，眼睛里的恨意几乎要喷出来，一个巴掌呼了上去，随手拿起扫炕笤箸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娘，娘，你打***什么？！我又没惹你。”老三边躲边喊，试图唤醒老娘的一点儿母爱。
“老娘打死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上辈子，老三娶了那个扶弟魔，简直就是引狼入室！家里但凡有点值钱的东西，她都能搜刮出来，往她那个娘家窟窿里填！
老头子临死前留给自己的棺材本也被她搜出来抢走！
最让周桂枝恨不得生吃了朱红梅的是，她竟然撺掇着老三偷偷捐了一个肾给他那个小流氓的弟弟。
等大家知道的时候，手术都已经做完了。
捐肾之后的老三重活干不了一点儿，之后老三的身体每况愈下，天天被朱红梅骂废物，在家里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
越想越气，周桂枝下手更重了，“你这辈子要是敢娶朱红梅，老娘打死了你，埋都不埋。”
“妈，你魔怔了？你不是最喜欢红梅吗？她唱的样板戏，你最爱听了。红梅打算用磁带给你录下来，以后随时可以听，多体贴！”老三护着自己的脑袋，忍不住为自己的对象辩解。
周桂枝不说话了，就是狠揍。
都说棍棒之下出孝子，自己上辈子就是太溺爱这些孩子了，从来舍不得动他们一根手指头，才让他们这么忤逆不孝。
老三被打得抱头鼠窜，哇哇乱叫：“爹！大哥！救命啊！妈疯了！妈要打死我！”
“桂枝！你这是干啥！”
老头子陆德胜闻声急匆匆从院里跑进来，一把抱住周桂枝挥舞笤帚的胳膊，“大清早的，老三怎么惹你了？”
周桂枝被丈夫抱着，胸膛剧烈起伏，她死死瞪着一脸委屈的老三。
老大陆建国闻声走了过来，皱眉看着气急眼的周桂枝：“娘，有话好好说！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明天老二还要结婚呢。”
周桂枝手里的笤箸脱手而出，梆的一声砸到了老大的脑袋上。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