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被晨光惊醒时,窗台上的积雪己经能埋住半只手。
她趿着棉拖鞋推开书店门,冷冽的空气裹着松针的气息涌进来,青石板路上的雪被昨夜的行人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最惹眼的是书店门口那串脚印——从巷口径首延伸过来,在门槛前顿了顿,最终消失在门垫上。
比寻常男人的脚印更深些,边缘沾着细碎的冰晶,像是凌晨就有人来过。
“总不会是他吧?”
林微揉着惺忪的眼,转身时踢到个硬纸包。
牛皮纸裹得很紧,上面用银灰色钢笔写着“静山书局收”,字迹清瘦有力,撇捺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拆开纸包,里面是本烫金封面的《基督山伯爵》,1844年的版本,书脊处贴着片压平的银杏叶,叶脉被人用红笔细细描过,像幅微型的脉络地图。
夹在扉页的信笺是米白色的,边缘裁成了波浪形。
钢笔字在纸上洇出浅灰的晕,墨迹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昨日借走的《悲惨世界》己读完,特赠此书抵借。
另,阁楼上的铁箱该除潮了。”
林微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外婆临终前确实提过阁楼有只铁箱,钥匙藏在《茶花女》的书脊里。
她前几日翻遍了那本书,连书页间的夹层都没放过,却连钥匙的影子都没见着。
这个神秘的夜读人,怎么会知道铁箱的存在?
她攥着信笺爬上阁楼时,木楼梯发出吱呀的***。
积灰的天窗透进稀薄的光,照亮了角落里那只落满尘埃的铁箱,黄铜锁扣上的花纹己经被岁月磨得模糊,像只沉睡的老兽。
“钥匙到底在哪?”
林微蹲在箱前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箱盖。
忽然想起昨夜男人抚摸《茶花女》扉页的动作,她猛地转身冲下楼,抓起那本裂了缝的旧书。
手指顺着书脊的裂缝摸索时,果然触到个硬物。
她屏住呼吸抽出那枚铜钥匙——形状像片银杏叶,柄端刻着个极小的“辞”字。
回到阁楼时,铁箱己经被她用软布擦得发亮。
钥匙***锁孔的瞬间,“咔嗒”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尘封的东西正在苏醒。
箱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时,林微看见半叠泛黄的信笺,还有支银杆钢笔,笔尖沾着点干涸的红墨水。
最上面的信笺写着:“清辞吾爱,巴黎的雪比北平的软,却总少了点炭火的温度。
今日在莎士比亚书店见着本《茶花女》,忽然想起你总说,悲剧里的玫瑰谢得最久……”字迹和《茶花女》扉页上的“赠清辞”如出一辙。
林微的指尖抚过纸页,突然发现信笺边缘有片银杏叶的压痕,形状竟和夜读人留下的书签分毫不差。
“原来外婆说的‘他’,是留法学生清辞。”
她正出神,楼下的铜铃突然响了。
跑下楼时,正看见那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柜台前。
晨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肩上,把发梢的雪粒照得像碎钻,他手里拿着片新鲜的银杏叶,叶尖还沾着未化的霜。
“今日想借本《红与黑》。”
他开口时,林微闻到他袖口飘来的雪松香,和信笺上残留的气味惊人地相似,“听说这里有1830年的初版本?”
她转身找书时,男人忽然说:“铁箱里的信,你看见了?”
林微的脊背一僵。
转身时撞翻了身后的书堆,《红与黑》从高处坠落,恰好落在男人脚边。
他弯腰去捡时,林微看见他手腕内侧那片银杏状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浅红,像被谁用烙铁细细烫过。
“你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男人捡起书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雪后的凉意。
“等你找到清辞的另一半信,自然会知道。”
他翻开《红与黑》,在某页夹进那片带霜的银杏叶,“对了,他的钢笔,还能用吗?”
林微猛地想起阁楼里那支银杆钢笔。
男人离开时,巷口的阳光正好漫过青石板。
他的背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黑色大衣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串轻盈的痕迹,竟不像凡人该有的重量。
林微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发现柜台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多了行用指腹写的字——“雪再落三尺,我带剩下的信来。”
字迹很快被窗外涌进的寒气冻住,像句被封在冰里的承诺。
她摸出那支银杆钢笔,旋开笔帽时,看见笔尖的红墨水突然晕开了点,像滴迟迟未落的血,落在米白色的信笺上,恰好补全了清辞信里那句未写完的话:“等我回来时,定带满袖银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