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灯又闪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裹着拳场里的嘶吼飘出来。我吐掉烟蒂,
脚边的空酒瓶踢起来哐当响。“疤姐,有人找。”看场子的小王探个脑袋,眼神有点怪。
我扯了扯帽檐,左眉骨的疤被扯得发紧——三年前烫的,烟灰在赌桌上滚了半圈,
最后落在我脸上时,我正看着顾衍在电视里说“苏晚?不过是个没灵魂的花瓶”。
那人就站在路灯底下,黑色西装熨得笔挺,在满是油污的巷子里像块不合时宜的水晶。
是顾衍。他居然还认得我。或者说,他根本没心思认我这张带疤的脸。“你是疤姐?
”他声音劈了,像被砂纸磨过的旧唱片,手里的鳄鱼皮公文包捏得变了形。我没说话,
掏出烟盒晃了晃。他突然就跪下来了。膝盖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比拳场里最重的那一拳还闷。“求你,”他抬头,那张曾被粉丝疯传“一笑倾国”的脸,
此刻糊着没刮干净的胡茬,眼下的青黑像被人打了两拳,“帮我找回她。”我叼着烟笑出声,
火星掉在他锃亮的皮鞋上。“顾大导演也有搞不定的事?”他喉结滚了滚,
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照片。照片上是我。三年前的我,没疤,穿着电影里的白裙子,
站在金影奖的领奖台上,笑得像个傻子。那时候顾衍站在我旁边,举着最佳导演的奖杯,
说“感谢我的缪斯,苏晚”。转头他就把我堵在消防通道,说“戏拍完了,别当真”。
“她叫苏晚,”顾衍的手指抚过照片上我的脸,抖得厉害,“三年前我对不起她,
现在我知道错了,我要她回来。”我把烟摁在他鞋边的地上,火星滋地灭了。“知道错了?
”我蹲下来,帽檐压得很低,刚好能看见他眼里的红血丝,“顾衍,
你当年把我剧本扔进垃圾桶时,怎么不说知道错了?”他瞳孔猛地缩了。
“你让记者围着我拍哭脸,说‘看,这就是想攀高枝的下场’时,怎么不说知道错了?
”我凑近了点,疤痕贴着他的脸,“还是说,你现在求我,是因为没人再给你写剧本,
没人在你拍戏时替你挡投资商的酒了?”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就像当年在发布会上,我问他“你说的假戏真做,到底哪句是假的”时一样。“十万。
”我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定金,先打过来。”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摸出手机,
指纹解锁时错了三次。“第一步,送花。”我看着到账信息,慢悠悠地说,
“她以前在片场种过月季,你记得吗?”他点头,头点得像捣蒜:“记得,粉的,
她说像朝霞。”“不对。”我踢了踢他的膝盖,“是红的,带刺的那种,你当时说‘俗气,
像血’。”他的脸瞬间白了。“去把那丛月季挖出来,”我盯着他的眼睛,“连土带根,
用你当年装我剧本的那个垃圾桶装着,送到她以前住的公寓楼下。
”他张了张嘴:“这样……她会生气的。”“你怕她生气?”我笑了,疤痕扯得眼皮发麻,
“你当年把她写的结局改得面目全非,说‘女人懂什么’的时候,怎么不怕?”他低下头,
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第二步,道歉。”我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
是当年的 filming schedule拍摄日程表,
上面有我用红笔圈的日期——他当众说我“花瓶”那天。“去星光酒店门口等,
”我把纸拍在他胸口,“就穿你今天这身衣服,等到下雨,雨下多大你就淋多湿,
跟路过的每个人说‘我对不起苏晚’。”他猛地抬头:“那是颁奖礼的酒店,
记者很多——”“哦?你怕记者?”我歪头看他,“你当年拉着新人开记者会,
说我‘耍大牌被换角’的时候,怎么不怕?”他的肩膀垮了下去,像被抽走了骨头。
“第三步,”我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去当年的片场,
找到她藏剧本的那个老衣柜,把你现在拍砸的这部戏的胶片烧了,就在衣柜前面烧。
”他浑身一震:“那部戏是我最后的机会——”“你的机会重要?”我直起身,后退两步,
“她当年把所有积蓄拿出来给你补拍资金,你转身就用那笔钱给新欢买包的时候,
怎么不想想她的机会?”巷口的风吹过来,掀了我的帽檐。顾衍的目光落在我眉骨的疤上,
突然愣住了。“你的疤……”他喃喃地说,“和苏晚当年被灯砸到的位置一样。
”我扯了扯嘴角,把帽檐重新压好。“巧合而已。”他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是催他去补拍的电话。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狠狠按掉了。“我都照做,”他看着我,
眼神里有种我从没见过的执拗,“只要能让她回来。”我转身往拳场走,
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他还在看我,像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了,
”我停下脚步,没回头,“她当年总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左眼角有个小疤,很可爱。
”顾衍的呼吸猛地顿了。“你回去照照镜子,”我的声音混在拳场的嘶吼里,
“看看那个疤还在不在。”推开拳场的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涌过来。小王凑上来:“疤姐,
这顾衍是不是傻?明摆着是坑他啊。”我拿起桌上的骰子,在手里转着玩。“他不是傻,
”骰子转得飞快,映出我眉骨上的疤,“他是忘了,有些人的痛,
不是挖几丛破花、淋几场破雨就能抹平的。”骰子停了,是个豹子。赔率1:10。
我笑着把筹码推出去。“继续押,”我说,“这把押大。”拳场的灯又开始闪,滋滋啦啦的,
像极了当年片场那盏砸下来的灯。我知道顾衍会照做的。他这种人,从来不是真的想挽回谁,
他只是受不了自己的人生被搞砸。就像当年,他不是真的觉得我是花瓶,
他只是受不了有人比他更懂电影。但没关系。这场戏,现在轮到我导了。
他不是想知道什么是爱吗?我会教他的。一点一点,用他当年教我的方式。只是不知道,
当他发现台下的观众只有我一个时,会不会比当年的我,更疼一点。拳场的锣响了,
新一局开始了。我盯着拳台,左眉骨的疤又开始发烫。真好。三年了,终于能好好看场戏了。
顾衍真的去挖了那丛月季。第二天中午,小王拿着手机冲进拳场,
屏幕上是顾衍被狗仔***的照片。照片里,他蹲在曾经的片场角落,西装裤沾满泥,
正徒手刨着那丛半枯的红月季。刺扎进他掌心,血珠滴在花瓣上,像三年前我被道具砸中时,
滴在剧本上的血。“笑死人了,”小王划着屏幕,“网友说他疯了,放着几千万的戏不拍,
跑去刨花。”我正看着赌桌上的牌,闻言抬了抬眼。照片里的顾衍没看镜头,
眼神直勾勾盯着月季的根,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他还真刨啊?”小王啧啧称奇,
“这月季早死透了,根都烂了。”我把手里的同花顺推出去,赢得一片骂声。“烂了才要刨。
”我拿起水杯,杯壁上的冷凝水滑下来,像当年他泼在我脸上的红酒。下午三点,
顾衍打来了电话。“疤姐,”他的声音带着喘,背景里有汽车鸣笛,“月季刨来了,
现在就送过去?”“送吧。”我看着窗外,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可……”他犹豫了一下,“垃圾桶太脏了,我找了个漂亮的花盆——”“换回去。
”我打断他,“就用那个蓝色的塑料垃圾桶,上面还有你当年踩的脚印,记得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几秒,他低声说:“记得。”挂了电话,
我摸出藏在抽屉里的旧手机。那是三年前的型号,屏幕裂了道缝,
里面存着唯一一张我和他的合照。照片里他在给我讲戏,阳光落在他睫毛上,
我盯着他的侧脸,忘了镜头在拍。这手机是他扔我的时候,我从地上捡回来的。屏幕亮着,
弹出一条娱乐新闻推送:#顾衍街头抱垃圾桶送花#。点开视频,
顾衍果然抱着那个蓝色垃圾桶,站在我以前住的公寓楼下。
垃圾桶里的月季根须乱七八糟地戳出来,烂泥蹭脏了他的西装。邻居老太太认出他,
指着鼻子骂:“你就是那个欺负苏晚的导演?还有脸来!”他没躲,
任由老太太的拐杖戳在他胳膊上,低声说:“是我错了。”雨水毫无征兆地砸下来。
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身上,很快把他淋成了落汤鸡。垃圾桶里的烂泥混着雨水流出来,
在他裤腿上画出恶心的印子。我盯着视频里他狼狈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
当年我发烧到39度,在片场等他改剧本,也是这样的雨天。他来了之后,
只丢下一句“娇气”,就搂着女二号去了休息室。“疤姐,顾衍又来电话了。
”小王把我的手机递过来。“喂。”“雨下大了,”他的声音在雨里发飘,
“我在星光酒店门口,按照你说的,跟每个人道歉。”“有人信吗?”“他们说我神经病,
”他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听,“有个记者认出我,问我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你觉得是吗?”我问。他顿了顿:“也许吧。”“继续说。
”“我跟门口的保安说‘我对不起苏晚’,跟开出租车的师傅说,
跟卖伞的阿姨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疤姐,我好像有点明白,当年她站在记者堆里,
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明白就好。”挂了电话,
拳场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电视,上面在重播三年前的金影奖颁奖礼。
镜头扫过台下,年轻的顾衍意气风发,而我坐在角落,紧张得攥皱了裙摆。
“下面颁发最佳新人奖——”主持人念出名字时,我愣住了。不是我。
是那个后来被他拉着开记者会的新人。屏幕里的顾衍站起来鼓掌,笑得恰到好处。
而我坐在那里,看着他,突然想起前一晚他说的话:“这个奖我已经给你打点好了,放心。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骗我。“疤姐,你怎么了?”小王碰了碰我的胳膊。我回过神,
发现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没事。”晚上八点,顾衍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片场老衣柜前拍的。熊熊烈火里,他新戏的胶片正在燃烧,火光映着他的脸,
一半亮一半暗。“烧完了。”他发了条语音,“衣柜里……有东西。”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老衣柜,是我当年藏秘密的地方。“什么东西?”他拍了张照片过来。
是一沓被虫蛀了的稿纸,上面是我写的《禁忌之恋》真正的结局——男主没有和女二在一起,
而是在女主离开后,守着空房子,直到头发变白。“这是……”顾衍的语音带着颤抖,
“苏晚写的?”“不然呢?”我反问。
“我以为她只写了前半部分……”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改结局的时候,
她哭着说‘你会后悔的’,我还骂她……”“骂她什么?”我追问。
“骂她……”他说不下去了。我替他说:“骂她‘头发长见识短’,对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他狠狠砸了下自己的头。“疤姐,”他突然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我想见她,哪怕只看一眼。”我看着窗外的雨,
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像一道道泪痕。“想见她?”我笑了,“先完成最后一步。
”“你说。”“去当年的剪辑室,找到她剪废的那些片段,把它们拼起来,做成一个短片。
”我看着手机里那张合照,“片名叫《骗子》。”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答应。
“好。”挂了电话,我走到拳场最里面的隔间。隔间里有台旧电脑,
存着我这三年收集的东西——他新戏扑街的影评,他被投资方追债的新闻,
他和那个新人撕破脸的聊天记录。还有一段录音。是三年前庆功宴,我躲在消防通道里录的。
录音里,他对那个新人说:“苏晚?也就脸能看,写的东西跟白开水似的,要不是为了拿奖,
谁耐烦哄她?”我点开录音,顾衍的声音透过劣质的麦克风传出来,还是那么好听,
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就在这时,隔间的门被推开了。是小王,脸色发白:“疤姐,
顾衍……他好像在外面。”我的心沉了下去。走到窗边一看,顾衍的车就停在巷口。
他没下车,只是坐在驾驶座上,望着拳场的方向,手里捏着那张被虫蛀的稿纸。雨还在下。
他的车玻璃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行字,像是用手指划的:“那个疤,到底是不是巧合?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货架,上面的空酒瓶哗啦啦掉下来,碎了一地。
他听到声音了。车灯光突然扫过来,照亮了我站的窗口。我赶紧躲到窗帘后面,
心脏跳得像要炸开。透过窗帘的缝隙,我看到顾衍下了车,正往拳场走。他的步伐很快,
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他手里还拿着那张稿纸。稿纸上,
有我当年不小心滴上去的墨水印,形状像颗星星。那是我独有的标记。
他是不是……已经认出来了?拳场的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顾衍站在门口,浑身湿透,
眼神像鹰一样扫过每个角落,最后定格在我藏身的隔间门口。“苏晚。”他喊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拳场炸开。所有人都停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我。我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三年了。他终于叫对这个名字了。可为什么听起来,
比当年的“花瓶”还刺耳?隔间的门被他轻轻推开。他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下来,
落在那张稿纸上,晕开了那个星星形状的墨水印。“我找了你三年。”他看着我,
眼睛亮得吓人,“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左眉骨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清晰。“顾衍,”我慢慢站直身体,“你看,连老天爷都帮你。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抓住我的手。我后退一步,躲开了。“别碰我。”他的手僵在半空,
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你教我的那些,”他声音发哑,“都是假的,对不对?
你根本不想让我找到你,你就是在报复我。”“是又怎么样?”我看着他,
“你当年骗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对不起,
苏晚,对不起……”他反复念着这三个字,像个迷路的孩子。拳场里的人都看傻了,
没人敢出声。只有窗外的雨声,哗啦啦的,像在为谁哭。我走到他面前,
捡起地上一张被踩烂的赌票。“知道吗?”我把赌票拍在他脸上,“你在我这里,
早就输光了。”他抬起头,眼里全是红血丝。“再给我一次机会,苏晚,
求你了……”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想起三年前,我跪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