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芸的名字渐渐出现在更多刊物上,先是《师大文艺》的头条,后来竟登上了省报的副刊。
她去领稿费那天,编辑部的老师拍着她的肩说:"小苏啊,张老师没说错,你这枝芽真是要长成大树了。
"苏芸攥着那张五元钱的稿费单,指尖都在发颤。
这是她第一次靠写字赚到钱,比张峰给的五十块更让她心跳。
她跑到供销社买了两斤水果糖,用牛皮纸包成鼓鼓的两包,一包想给张峰,另一包要寄给乡下的母亲。
走到家属院门口时,正撞见刘兰端着洗衣盆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碎花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见苏芸就笑着招手:"芸丫头,听说你上报纸啦?
真给咱学校长脸!
"她的嗓门还是那么响,引得隔壁的王婶探出头来,"快进来,张峰刚念叨你呢。
"苏芸被她拉着往里走,手里的水果糖包都被捏变了形。
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落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张明正爬在树上掏鸟窝,张慧站在树下仰着脖子喊:"哥,给我抓只白的!
""下来!
"刘兰把洗衣盆往地上一墩,搪瓷盆发出哐当一声响,"跟你爸一个德性,就知道野!
"张明吐了吐舌头,抱着树干滑下来,衣角沾着草屑,看见苏芸手里的糖包,眼睛立刻亮了。
"师母,这是我......"苏芸刚想把糖递过去,刘兰己经一把抢了过去,拆开纸包就往两个孩子手里塞。
"拿着!
这是你苏芸姐姐挣的稿费买的,将来你们也得学她有出息。
"刘兰自己也剥了块糖放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张峰在里屋改卷子呢,你去找他吧,我给你们炖了排骨,今儿就在这儿吃饭。
"苏芸走进屋时,张峰正坐在台灯下写着什么。
他穿件灰色毛衣,袖口磨出了毛边,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稿纸。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间,能看见几缕早生的白发,像落了点霜。
"张老师。
"她小声喊,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张峰抬起头,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推了推眼镜,眼里露出笑意:"来了?
我刚看到你发表在省报上的诗,写得真好。
"他把桌上的报纸推过来,上面用红笔圈着她的名字,"特别是那句月光在稿纸上种麦子,有灵气。
"苏芸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看到,更没想到他会逐字逐句地读。
桌上还放着她上次送的诗稿,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连标点符号都改了,红墨水的痕迹像串跳跃的火苗。
"我......我领了稿费,买了点糖。
"她指了指外面,听见张明和张慧的笑声混着刘兰的嗓门传进来,"师母让我留下吃饭。
""留下吧。
"张峰站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刘兰炖排骨的手艺不错,你尝尝。
"他转身从书架上抽出本书,"这是我托人从北京带的《当代诗歌选》,里面有北岛他们的新作,你拿去看看。
"书的扉页上有张夹着的纸条,上面是张峰清秀的字迹:"灵气需养,勿急勿躁。
"苏芸摸着那行字,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
她想起上次他说"女人的才华是福是劫",此刻忽然懂了点什么——或许他是怕她被名利冲昏了头。
吃饭时,刘兰不停地给苏芸夹排骨,搪瓷碗里堆得像座小山。
"多吃点,写东西费脑子。
"她嗓门洪亮地说,"我跟张峰说,以后就让芸丫头常来,咱们家虽不富裕,但多双筷子还是有的。
"张峰没说话,只是给两个孩子夹菜,偶尔抬头看苏芸一眼,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温和。
张明边吃边问:"苏芸姐姐,你写的故事里,王子最后跟公主在一起了吗?
"苏芸刚想回答,刘兰就笑着拍了他一下:"小孩子懂什么!
芸丫头写的都是真感情,不像戏文里那么假。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峰一眼,"对吧,当家的?
"张峰的筷子顿了顿,随即笑了笑:"对,苏芸的文字里有真东西。
"那天离开时,张峰送她到巷口。
暮色己经漫了上来,家属院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最近写的诗里,有点太急了。
"张峰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写作就像熬汤,得慢慢炖,火太旺了会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这是我给你找的几个杂志地址,他们缺诗歌稿,你试试。
"苏芸接过信封时,指尖又碰到了他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缩回,反而觉得那温度很安稳。
信封还是有点厚,她捏了捏,知道里面肯定又夹了钱。
"张老师,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她把信封递回去,语气很坚定,"我现在能发表作品了,有钱了。
"张峰的手停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傻姑娘,这不是给你的,是让你买稿纸和邮票的。
你现在正是出作品的时候,不能在这些事上省。
"他把信封塞进她手里,"等你将来成了大诗人,再加倍还我。
"苏芸攥着信封站在巷口,看着他转身的背影。
路灯的光落在他肩上,像披了件金色的薄衣,灰色毛衣的后颈处有个小小的破洞,像只眼睛在看着她。
她忽然想起刘兰刚才的话,心里有点发慌,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回到宿舍,苏芸拆开信封,里面果然有二十块钱,还有三张打印好的杂志地址。
她把钱放进母亲缝的布包里,和上次的五十块放在一起,看着那两张纸币,忽然觉得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
夜里,她趴在桌上改诗,窗外的月光落在稿纸上,像铺了层银霜。
她想起张峰说的"月光在稿纸上种麦子",笔尖忽然顿住了。
这句诗是她写给他的,写的是每次在他办公室里改稿的心情,像在月光里播种,期待着某天能长出麦田。
可现在,这麦田里好像掺了点别的东西。
是刘兰意味深长的笑,是张明亮晶晶的眼睛,是张峰后颈的破洞,还是那两张沉甸甸的纸币?
她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开。
张老师是为了她好,师母也是真心喜欢她,她不能瞎想。
她拿起笔,在稿纸上写下:"我要种出一片麦田,让所有路过的人,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日子像流水一样往前淌,苏芸的名字出现在越来越多的刊物上。
有时是一首小诗,有时是一篇散文,每次发表后,她都会第一时间把样刊送给张峰。
他总是认真地读,然后在上面写下密密麻麻的批注,从遣词造句到意境营造,细致得像位工匠。
刘兰对她越来越热络,经常托张峰带些吃的给她,有时是两个煮鸡蛋,有时是块贴饼子。
"芸丫头太瘦了,得补补。
"她总是这样说,嗓门洪亮,笑容满面。
苏芸渐渐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走在路上,总有人指着她说:"看,那就是苏芸,写诗很厉害的那个。
"连以前不太搭理她的系主任,见了面都会笑着点点头。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些风言风语。
同宿舍的姐妹偷偷告诉她,有人看见她经常去张老师家,说她"心思不纯"。
"你别听她们胡说。
"苏芸红着脸辩解,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姐妹叹了口气,"可张老师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你还是......注意点分寸。
"苏芸没说话,心里乱得像团麻。
她想起每次去张峰家,刘兰那看似热情的眼神,想起家属院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想起张峰看她时那温和却又深邃的目光。
那天下午,她去给张峰送新写的小说稿。
走到家属院门口,听见几个大妈在槐树下聊天。
"......就是那个苏芸,天天往张老师家跑,年轻姑娘家,不知道避嫌。
""我看刘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是看上人家有才华,想让她给家里挣钱呢......""张老师也是,一把年纪了,跟个女学生走那么近......"苏芸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想冲上去辩解,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
风吹过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她转身就跑,稿纸散落了一地,像只被撕碎的白鸟。
她跑回宿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枕巾。
原来那些她刻意忽略的眼神,那些她假装听不懂的话,都是真的。
傍晚时,张峰来找她。
他站在宿舍楼下,手里拿着她散落的稿纸,一页页叠得整整齐齐。
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披了件白霜做的衣服。
"我都听说了。
"他把稿纸递给她,声音很沉,"对不起,是我没注意分寸,让你受委屈了。
"苏芸看着他眼里的愧疚,心里的委屈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摇摇头,泪水又涌了上来:"不是你的错,是我......""别听她们胡说。
"张峰打断她,语气很坚定,"我们只是师生,是朋友,是在文学路上互相扶持的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塞到她手里,"这是刘兰让我带给你的,她说你肯定没好好吃饭。
"苹果还带着温度,像颗小小的太阳。
苏芸捏着苹果,看着张峰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流言蜚语都不重要了。
他懂她的才华,懂她的梦想,这就够了。
她咬了口苹果,甜丝丝的味道漫进心里。
她想,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要跟着张老师走下去,在文学的路上种出一片属于自己的麦田。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片麦田的土壤里,早己被埋下了欲望的种子。
而那个亲手播种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她一步步走进他和刘兰精心编织的网。
冬天来临时,苏芸的第一篇小说发表了。
杂志社寄来的样刊上,她的名字旁边印着"特约撰稿人"的字样。
张峰拿着杂志看了很久,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
"我就知道你能行。
"他拍着她的肩说,"这只是开始,你的路还长着呢。
"刘兰特意做了顿饺子,让张峰给她送到宿舍。
"芸丫头,你可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刘兰在电话里说,嗓门比平时更亮,"张峰说你这篇小说能得不少稿费,够给明儿买辆新自行车了!
"苏芸捏着电话听筒,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但很快,她就把这点不适压了下去。
能靠自己的文字帮到张老师家,她应该高兴才对。
那天晚上,张峰请她去校外的小饭馆吃饭。
饭馆里人不多,煤炉烧得很旺,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张峰点了两菜一汤,都是她爱吃的。
"喝点酒吧?
"张峰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酒瓶,是二锅头,"庆祝你的小说发表。
"苏芸摇摇头:"我不会喝。
""少喝点,暖暖身子。
"张峰给她倒了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光,"今天高兴。
"酒很辣,呛得苏芸眼泪都出来了。
张峰看着她的样子,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知道吗?
"他喝了口酒,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迷离,"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满脑子都是文学梦。
可后来......"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后来怎么了?
"苏芸追问,她总是对他的过去充满好奇。
张峰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后来就结婚了,有了孩子,柴米油盐的日子磨掉了所有的棱角。
"他看着苏芸的眼睛,目光很深,"有时候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还没被生活打败的自己。
"苏芸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酒精让她的脸颊发烫,也让她的胆子大了起来。
她看着张峰眼里的落寞,忽然想说点什么,想说她愿意陪他一起找回年轻时的梦想,想说她......"张老师,我......""别说。
"张峰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有些话,说出来就变味了。
"他给她夹了块鱼,"快吃吧,菜要凉了。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多,从诗歌聊到小说,从鲁迅聊到卡夫卡,聊到饭馆打烊,煤炉里的火都快灭了。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相依相偎的藤蔓。
快到宿舍楼下时,张峰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盒子。
"这个给你。
"他把盒子递给她,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算是......庆祝你小说发表的礼物。
"苏芸打开盒子,里面是支钢笔,黑色的笔身,笔帽上镶着颗小小的蓝宝石,在月光下闪着光。
她认得这支笔,上次去他办公室时,看见它躺在玻璃罩里,张峰说这是他上大学时得的奖,一首舍不得用。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她把盒子递回去,心跳得像要蹦出来。
"拿着。
"张峰把盒子塞进她手里,语气很坚定,"好马配好鞍,你的才华,配得上这支笔。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别让我失望。
"苏芸捏着钢笔站在宿舍楼下,看着张峰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钢笔很凉,却烫得她手心发疼。
她知道,从接过这支笔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回到宿舍,把钢笔***笔筒里。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笔身上,那颗蓝宝石像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她忽然想起刘兰说的"够给明儿买辆新自行车了",想起张峰说的"别让我失望",想起那些流言蜚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但她很快又说服了自己。
这是张老师对她的期望,是师母对她的认可,她不能想太多。
她拿起那支钢笔,在稿纸上写下:"我要写出最动人的故事,让所有读到它的人,都相信爱情。
"墨水在纸上晕开,像朵黑色的花。
苏芸看着那朵花,忽然觉得有点冷。
窗外的北风呼啸着,像谁在夜里哭。
她不知道,此刻的张峰家里,刘兰正拿着她那篇小说的稿费单,在灯下算着:"这篇稿费够给慧儿买件新棉袄了,过年走亲戚也体面点。
"张峰坐在旁边抽烟,没说话,只是把那支空了的二锅头酒瓶捏得变了形。
冬天的雪下了又化,苏芸的名字越来越响亮。
她的小说被改编成了广播剧,在省电台里连播,每天都有读者给她写信,说被她的故事感动得流泪。
张峰成了她的经纪人,帮她处理稿费,联系出版社,甚至帮她回信。
他说:"你专心写作就好,这些琐事我来处理。
"苏芸越来越依赖他。
遇到写作瓶颈时,她会第一时间去找他;拿到稿费单时,她会让他帮忙存起来;甚至买件新衣服,她都会问他好不好看。
刘兰对她也越来越"亲",经常拉着她去逛街,给她买布料做衣服,嘴里念叨着:"芸丫头现在是大作家了,得穿得体面些。
"但每次苏芸想付钱时,她都会把她的手按住:"跟师母客气什么!
等你将来成了名,给师母买块手表就行。
"苏芸笑着答应,心里却暖暖的。
她觉得自己遇到了生命里的贵人,遇到了懂她、疼她的人。
春天来临时,张峰忽然告诉她,他要和刘兰离婚了。
"为什么?
"苏芸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钢笔差点掉在地上。
张峰叹了口气,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我跟她早就没感情了,这些年都是为了孩子在凑合。
现在孩子大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看着苏芸的眼睛,目光里有种她看不懂的决绝,"苏芸,我知道这对你影响不好,但我......""张老师,你别这么说。
"苏芸的声音发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看着张峰眼底的疲惫,忽然想起那些他深夜批改作业的侧影,想起他衬衫上的补丁,想起刘兰那些看似爽朗的笑声里藏着的尖刻——原来那些她刻意忽略的裂痕,早己深到无法弥合。
"我想好了。
"张峰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有些急促,"等放暑假就去办手续。
到时候......"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握着钢笔的手上,"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搞创作,把那些年没写完的故事都写出来。
"苏芸的心跳得像擂鼓。
窗外的梧桐刚抽出新绿,阳光透过叶隙落在稿纸上,照得"第三章 雨夜"那行字泛着光。
她忽然觉得,张峰抽屉里那篇没写完的小说,或许和她有关。
那天下午,她没回宿舍,就坐在张峰的办公室里看他备课。
他写字时,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在说情话;他偶尔抬头看她,目光里的温柔能溺死人。
她忽然觉得,那些流言蜚语、那些世俗眼光,都抵不过此刻的安稳。
傍晚时,刘兰突然闯了进来。
她手里拎着个布包,看见苏芸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笑得像朵向日葵:"芸丫头也在啊?
正好,我给张峰送点晚饭。
"她把布包往桌上一倒,搪瓷碗里是红烧肉,油汪汪的泛着光。
"当家的,你最近总熬夜,得多吃点肉。
"她说话时,眼睛却瞟着苏芸,像在打量什么。
张峰的脸色有点不自然:"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怕你饿着嘛。
"刘兰舀了块肉塞进张峰嘴里,手指故意在他嘴唇上蹭了蹭,"对了,芸丫头,明儿我休班,咱去供销社看看吧?
听说进了新布料,给你做件连衣裙,夏天穿正好。
"苏芸还没来得及回答,张峰就抢先说:"她明天要改稿,没空。
"刘兰的眼睛挑了挑,像根细针:"改稿也得吃饭啊。
要不我把布料买回来,晚上给芸丫头送过去?
"她笑得更欢了,眼角的细纹里却像藏着冰碴,"反正咱娘俩投缘,我就当多了个闺女。
"苏芸的手心冒了汗。
她看着刘兰那副热络的样子,忽然想起上次在巷口听到的那些话,心里像爬了只虫子,又痒又怕。
"不用麻烦师母了。
"她站起身,"我该回宿舍了。
""急什么呀。
"刘兰一把拉住她,手劲大得像铁钳,"吃块肉再走。
"她夹起块最大的红烧肉往苏芸碗里放,油汁溅在她的白衬衫上,像朵丑陋的花,"你看我这手笨的,弄脏你的新衣服了。
""没关系。
"苏芸强笑着,指尖却在发抖。
张峰把刘兰的手打开,语气有点硬:"行了,让她走吧。
"刘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看我,光顾着说话了。
芸丫头慢走啊,有空常来玩。
"她说话时,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苏芸,像在看一件猎物。
走出办公楼时,苏芸的后背都湿透了。
晚风带着槐花的香气扑过来,却让她觉得冷。
她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上映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不知道在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苏芸去打水时,听见锅炉房的阿姨在聊天。
"听说了吗?
中文系的张老师要跟他老婆离婚了......""为啥呀?
我看刘兰对他挺好的。
""还能为啥?
为了那个女学生呗!
就是那个写诗的苏芸,天天往张老师办公室跑,俩人不清不楚的......""真的假的?
那姑娘看着挺单纯的啊......""单纯?
我看是装的!
没结婚就勾搭有妇之夫,良心都让狗吃了......"苏芸拎着热水瓶的手抖得厉害,瓶胆差点掉在地上。
她想冲进去辩解,脚却像被钉住了。
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心里,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没回宿舍,径首跑到张峰的办公室。
他正在打电话,看见她进来,匆匆说了两句就挂了。
"怎么了?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皱起了眉。
苏芸把锅炉房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都在说我......说我们......"张峰的脸色沉了下来,拳头捏得发白:"一群长舌妇!
你别往心里去,我会处理的。
""怎么处理?
"苏芸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们说得很难听,说我......""别听!
"张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很大,"那些人不懂我们的感情,不懂我们对文学的追求!
在他们眼里,所有的美好都是肮脏的!
"他的眼睛很亮,像燃着一团火,"苏芸,相信我,等我离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专心写作,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苏芸看着他眼里的火焰,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忽然就被点燃了。
她用力点点头,泪水混合着决心,在脸上冲出两道痕:"我相信你,张老师。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信你。
"那天,苏芸做了个决定。
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和张峰之间是纯洁的,是为了文学,是为了梦想。
她要写出更好的作品,让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没日没夜地写。
张峰每天都会给她送吃的,有时是两个馒头,有时是一碗面条。
他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眼里满是心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她整理手稿,给她泡好浓茶。
刘兰再也没来找过她。
但苏芸总能在校园里遇见她,有时是在食堂,有时是在操场。
刘兰每次都对她笑,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眼神里却藏着钩子,勾得她心里发毛。
有一次,她去给张峰送稿,路过家属院时,听见刘兰在跟邻居吵架。
"我男人我还不知道?
他就是被那个小狐狸精灌了迷魂汤!
"刘兰的嗓门比平时大了十倍,震得树叶都在抖,"等我拿到证据,看我不撕烂她的脸!
"苏芸吓得赶紧躲到树后,心脏砰砰首跳。
她看见刘兰手里拿着个本子,正翻给邻居看,那本子的封面是红色的,印着"为人民服务"——那是张峰给她的笔记本!
她不知道刘兰是怎么拿到的,更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越挣扎陷得越深。
但她不能回头。
她己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峰身上,寄托在那个"离开这里"的承诺上。
她像只飞蛾,明知前面是火,却还是忍不住扑过去。
夏天来得很快,梧桐树叶绿得发黑。
苏芸的第一本诗集终于出版了,封面是她设计的,粉白色的槐花,下面印着她的名字——苏芸。
拿到样书的那天,她第一个告诉了张峰。
他比她还激动,抱着书看了很久,眼眶都红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我们什么时候走?
"苏芸问,声音里带着期待。
张峰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再等等。
离婚手续有点麻烦,刘兰她......""她又怎么了?
"苏芸的心提了起来。
"她要跟我分财产,还要孩子的抚养权。
"张峰的眉头皱得很紧,"我正在跟她谈,你再给我点时间。
"苏芸点点头,心里却有点不安。
她想起刘兰拿着笔记本的样子,想起她那句"拿到证据",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那天晚上,苏芸去张峰的办公室,想给他一个惊喜——她用第一笔稿费给他买了件新衬衫。
走到楼下时,看见刘兰站在阴影里,手里拎着个瓶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师母?
"苏芸喊了一声。
刘兰吓了一跳,手里的瓶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有点诡异:"芸丫头啊,你来找张峰?
""嗯。
"苏芸点点头,心里有点发毛。
"他在楼上呢。
"刘兰往楼上指了指,眼睛里闪着奇怪的光,"我刚给他送了点酒,让他庆祝庆祝你的诗集出版。
"她把手里的瓶子往身后藏了藏,"你们聊,我先走了。
"苏芸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不对劲。
她走上楼,推开张峰办公室的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张峰趴在桌上,己经醉得不省人事,旁边放着个空酒瓶,正是刘兰刚才拎着的那个。
"张老师?
"苏芸走过去,想把他扶起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刘兰带着几个邻居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相机。
"大家快看!
"刘兰的嗓门像喇叭,"我就说他们不清不楚的!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在办公室里,还喝了酒!
"邻居们议论纷纷,相机的闪光灯不停地闪,刺得苏芸睁不开眼睛。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苏芸急得快哭了,"张老师喝醉了,我只是来......""只是来什么?
"刘兰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新衬衫,"还给他买了新衣服?
啧啧,真是贴心啊。
"她把衬衫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我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勾引有妇之夫,破坏别人家庭,你还有脸写那些风花雪月的诗!
"苏芸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明白了。
这是个圈套,刘兰设下的圈套。
她想起那些看似无意的偶遇,想起那个被拿走的笔记本,想起那瓶突然出现的酒,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掉进了别人挖好的坑。
"张老师,你醒醒啊!
"苏芸摇着张峰的胳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
"张峰哼唧了两声,却没醒。
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被人下了药。
邻居们的议论越来越难听,有人开始骂她"狐狸精",有人说要去学校举报她。
刘兰站在人群中间,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苏芸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看着趴在桌上的张峰,忽然觉得很陌生。
他是真的醉了,还是在装睡?
他说的离婚,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弯腰捡稿纸的样子,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想起他给她讲诗时,眼里的光像星星;想起他说"别让才华烂在肚子里"时的恳切......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最后都定格在刘兰那张得意的脸上。
原来,所有的温柔都是伪装,所有的承诺都是陷阱。
她以为的救赎,不过是别人用来满足欲望的工具;她倾尽所有的深情,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
闪光灯还在不停地闪,把她的狼狈和绝望都拍了下来。
苏芸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听着那些恶毒的咒骂,忽然觉得很累。
她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诗集。
封面的槐花落了一地,像她破碎的梦想。
她想起自己在笔记本上写的那句话:"如果爱有形状,大概就是他眼里的光。
"原来,那光从来就不是为她而亮。
那只是深渊投下的诱饵,引诱着她这只天真的白鸟,一步步走向毁灭。
槐花还在落,像场下不完的雪。
苏芸抱着她的诗集,站在一片狼藉中,忽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的故事,好像才刚刚开始……结束了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