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许转着笔,眼神时不时往旁边瞟——阮清辞正低头算题,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比窗外的蝉鸣还清晰。
“陆哥,走了。”
陈野从后门探进头,冲他使了个眼色。
陆知许把笔一扔,悄***跟在陈野身后溜出教室。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陈野从口袋里摸出盒烟,抖出两根:“老地方?”
“嗯。”
陆知许接过烟,指尖碰到冰凉的烟盒,突然想起早上阮清辞皱着眉说“抽烟对身体不好”的样子,又默默塞回给陈野,“今天不抽了。”
陈野挑眉:“转性了?”
两人刚推开天台的铁门,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喊声。
风卷着声音撞在栏杆上,带着股说不出的绝望。
陆知许和陈野对视一眼,放轻脚步靠了过去。
天台角落的水泥台上,坐着个穿高一校服的女生,双腿悬空晃荡着,眼泪把胸前的校徽打湿了一片。
她旁边站着个老师,正急得满脸通红:“同学,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啊!”
“说什么?”
女生猛地抬头,声音嘶哑,“我爸妈离婚了,没人要我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师还想劝,女生却往后缩了缩,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
陈野下意识想冲过去,陆知许却拽住了他——阮清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天台入口,手里还攥着本没合上的笔记本。
“你下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奇怪的穿透力,连风都仿佛停了半秒。
女生愣了愣,转头看她。
阮清辞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离女生三米远的地方,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爸妈也离婚了,”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爸是个赌鬼,欠了一***债,昨天还打电话让我卖家里的电视给他还赌债。”
女生的哭声停了。
“我妈得了渐冻症,躺在床上不能动,医药费像座山压着,”阮清辞的指尖攥得发白,声音却没抖,“但她每天早上还会跟我说‘清辞,今天也要好好过’。”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女生,眼睛亮得惊人:“你看,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大家不都在好好活着吗?
活着就有盼头,死了才什么都没了。”
风卷着她的话散开,天台突然安静得能听见远处的下课铃。
那个女生盯着阮清辞看了很久,突然捂住脸哭起来,哭声里没了刚才的绝望,多了点委屈和释然。
老师趁机冲过去,一把将她从水泥台上拉了下来。
阮清辞看着被老师带走的女生,肩膀轻轻晃了晃。
陆知许走过去,才发现她的手在抖。
“你……”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喉咙发紧。
“没事。”
她笑了笑,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就是想起我妈了。”
陈野在旁边啧啧称奇:“阮同学,你可以啊,刚才那番话,比班主任的思想教育管用多了。”
阮清辞没接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云层很厚,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转身往楼梯口走,经过陆知许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你以后……还是别来天台了,风大。”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突然觉得手里空荡荡的。
陈野撞了撞他的胳膊:“喂,看傻了?
我跟你说,这阮清辞……她是不是很厉害?”
陆知许打断他,声音有点发飘。
陈野愣了愣,点头:“何止厉害,简首是金刚芭比。”
陆知许没笑。
他走到刚才阮清辞站过的地方,脚下的水泥地还有点温。
他想起她刚才说“活着就有盼头”时的样子,突然觉得口袋里的烟盒硌得慌。
晚自习前,陆知许回了趟家。
他把抽屉里的烟、打火机、网吧会员卡一股脑全掏出来,塞进塑料袋里,下楼时扔进了垃圾桶。
小区门口的流浪猫冲他喵喵叫,他摸了摸口袋,没找到吃的,只好蹲下来跟猫对视:“等我下次给你带小鱼干。”
回到教室时,阮清辞正在做题。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静有点大,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
他从书包里翻出阮清辞给的错题本,摊在桌上,“这道题,你再给我讲讲。”
她愣了愣,眼底闪过点惊讶,随即拿起笔:“你看,这里的辅助线应该这样画……”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手背,微凉的,像夏天的冰汽水。
陆知许听得很认真,连陈野从窗外冲他做鬼脸都没看见。
讲完题,她合上书:“其实你不笨,就是以前没好好学。”
他的耳尖有点红:“那以后……你多盯着我点。”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好啊。”
放学时,阮清辞收拾书包的动作很慢。
陆知许背着包等她,陈野在门口催了好几遍,他都没动。
“你先走,”他对陈野说,“我跟阮清辞还有题要讨论。”
陈野“哦”了一声,冲他挤眉弄眼:“行,不打扰你们‘讨论’。”
教室里的人走光了,阮清辞才背起书包:“走吧。”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
路过医院后门时,阮清辞突然停住脚:“我去看看我妈,你先回去吧。”
“我陪你。”
陆知许想都没想就说。
她愣了愣:“不用,我很快就出来。”
“没事,”他指了指旁边的长椅,“我在这儿等你。”
阮清辞没再拒绝,转身走进医院的侧门。
陆知许坐在长椅上,看着医院亮着灯的窗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想起阮清辞说母亲得了渐冻症,想起她算医药费时皱着的眉,突然觉得自己以前逃课打游戏的日子,像场荒唐的梦。
半个多小时后,阮清辞从医院出来了。
她的眼睛有点红,看到他还在,愣了愣:“你怎么还在?”
“怕你不敢走夜路。”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两人往公交站走,一路没说话。
快到站时,阮清辞突然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学数学。”
她的声音很轻,“也谢谢你……今天在天台没笑话我。”
陆知许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她被路灯照亮的侧脸,突然说:“我以前挺***的,逃课、抽烟、打游戏,还总让我爸妈失望。”
她转头看他,眼里没什么情绪:“那现在呢?”
“现在想变好。”
他说得很认真,“至少,不能比你差。”
公交来了,阮清辞上了车。
她靠窗坐着,冲他挥了挥手。
陆知许站在站牌下,看着公交车走远,首到尾灯变成个小红点,才转身往家走。
路过香樟树下时,他看到那两只猫还在。
他蹲下来,摸了摸橘猫的头:“知知,是吧?”
又拍了拍黑猫的背,“清清。”
猫蹭了蹭他的手心,痒痒的。
他想起阮清辞喂猫时的样子,突然笑了。
回到家时,父亲又在客厅打电话,语气谄媚:“知远啊,你在国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惦记家里……”看到陆知许进来,他皱了皱眉,对着电话说,“先不说了,你弟弟回来了。”
挂了电话,父亲把水杯往桌上一放:“又去哪儿野了?
这次月考名次出来了吗?”
“还没。”
陆知许换了鞋,往房间走。
“我告诉你,”父亲在他身后喊,“别以为换了班就能变好,你要是能有你哥一半出息,我就烧高香了!”
陆知许没回头。
他关上门,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他摸出手机,壁纸还是那张***的侧影,只是照片里的女生,好像比以前更清晰了。
他打开错题本,翻到阮清辞讲过的那页,用红笔在旁边写了行字:“要变好,不能比她差。”
窗外的月光爬进来,落在字迹上,像撒了层碎银。
陆知许握着笔,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头疼的数学题,好像没那么难了。
而医院的病房里,阮清辞坐在母亲床边,帮她掖了掖被角。
母亲的手很凉,她握了很久,才慢慢暖和起来。
“妈,”她轻声说,“今天遇到个女生,她说没人要她了。
我跟她说,活着就有盼头。”
母亲眨了眨眼,像是听懂了。
阮清辞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药盒,数着剩下的 pills。
还差两千多的医药费,父亲的催债短信还躺在手机里,但她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难了。
至少,有人愿意跟她说“想变好”。
至少,香樟树下的猫,还有人记得给它们带小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