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溯微捏着半块青玉的手顿了顿。
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她腕间那截暗红线头——是母亲临终前缝在袖口的,线脚歪歪扭扭,混着早己发黑的血。
三年来她修复过上千块残玉,指尖磨出的茧比这玉上的裂还深,却从没敢动过这截线头。
“咔。”
青玉在掌心裂得更开。
她低头去掰,锋利的断口猝不及防划开指腹,血珠像被什么吸着似的,“啵”一声坠在玉心凹陷处。
下一瞬,油灯骤然暗下去。
原本灰扑扑的玉面浮起暗红纹路,像有血在里面顺着脉络游走,最后在玉心凝成个繁复的印记。
云溯微瞳孔骤缩——那是锁灵纹,守护族的族纹,灭门那晚随着全族亡魂一起熄灭的东西。
“姑娘,还修吗?”
掌柜的声音从柜台后飘过来,带着平日的憨厚。
云溯微猛地抬头,正撞见老头端着茶碗的手顿在半空,粗黑的眉毛奇怪地挑着,像两条僵死的毛毛虫。
她攥紧那块发烫的青玉,指尖的血顺着纹路往玉里渗:“张掌柜,你见过这纹路吗?”
掌柜没答话。
雨势突然变大,砸得窗棂嗡嗡响。
云溯微看见老头的瞳孔在灯影里一点点变窄,黑眼珠被挤成细缝,像灶台上晒干的蛇蜕。
他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嗓音尖得像被砂纸磨过:“这纹现世,慕容魇的猎犬,三炷香内必至。”
“哐当!”
云溯微手里的残玉掉在地上。
她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堆着碎玉的木架上,架子上的玉片哗啦啦掉下来,在地面铺成一片惨白。
柜台后传来“咔嚓、咔嚓”的轻响,像有人在嚼晒干的豆子。
云溯微摸向腰间那把修玉用的小刻刀,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那声音是从掌柜孙女的小隔间里传出来的,七岁的丫头平时总抱着个布偶,说话细声细气,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掀开隔间的布帘。
昏黄的光线下,张念昔正蹲在地上,手里攥着块带血丝的骨头,嘴角糊着暗红的沫子。
听见动静,丫头慢慢抬头,眼睛亮得吓人,咧开嘴笑时,能看见牙缝里嵌着的肉末:“姐姐,你看。”
她举起那块骨头,断面还在渗着血珠。
“骨头里也有纹路哦,”张念昔用舌尖舔了舔嘴角,指尖划过骨面凸起的筋络,“跟姐姐玉上的好像呢。”
云溯微的刀差点掉在地上。
那骨头分明是段指骨,指节处还留着被啃咬的齿痕。
“砰!”
坊门被撞开的声音炸响在雨幕里。
狂风卷着暴雨灌进来,油灯被吹得剧烈摇晃,将影子投在墙上,像无数只手在乱抓。
一个佝偻的身影立在门口,白发被雨水粘在脸上,手里拄着的伞在地上敲出“咔哒”声——那伞骨泛着惨白的光,细看竟像是由细小的骨头拼接而成。
“小姑娘,借个避雨处。”
老者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云溯微握紧刻刀,盯着他手里的伞。
伞骨连接处露着小小的骨节,赫然是婴孩的脊骨。
老者缓缓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浑浊得像蒙着层血。
他从怀里掏出个卷起来的东西,扔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个,或许你用得上。”
那是张地图,材质摸上去像鞣制过的皮,边缘发黑。
云溯微展开时,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空白处用暗红的字迹写着:“持玉人会死,持纹者永生。”
“你是谁?”
她的声音在发抖。
老者没回答,枯瘦的手指点在地图背面。
原本空白的地方慢慢浮现出一行字,是倒着写的,要歪着头才能看清:“若见玉哭,速饮童男舌尖血。”
“汪汪——”坊外突然传来狗吠,声音又凶又急,听得人头皮发麻。
云溯微猛地转头,透过雨帘看见坊门口蹲满了黑犬,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鬼火。
最前头那只大狗的瞳孔里,竟映出一张模糊的人脸,嘴角勾着抹冷笑。
“慕容魇的狗,来得比预想中快。”
老者把骨伞往地上顿了顿,伞尖扎进木头缝里,“走不走?”
云溯微抓起那块浮着锁灵纹的青玉,又看了眼柜台上的地图。
隔间里的张念昔还在啃骨头,掌柜则像尊泥塑似的站在原地,蛇一样的瞳孔死死盯着她。
她咬了咬牙,将地图塞进怀里,转身冲向门口。
“等等。”
老者突然开口,指了指她胸口,“灵玉不用带?”
云溯微这才想起那块贴身放了三年的灵玉。
是母亲留的,鸽子蛋大小,通体乳白,除了比普通玉石凉些,从没显出过特别。
她摸出来时,灵玉突然烫得惊人,像揣了块火炭。
“咬破指尖,涂上去。”
老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狗吠声越来越近,己经能听见爪子刨门的声音。
云溯微想也没想,一口咬开刚才被玉划破的地方,将血狠狠抹在灵玉上。
“嗡——”灵玉突然发出柔和的光,乳白的玉面像融化的雪水,慢慢渗出一张小脸。
眉眼模糊,像没长开的婴儿,小嘴一张,发出清亮的啼哭。
哭声穿透雨幕,化作无数点金红色的星芒,在坊内盘旋片刻,齐齐朝着一个方向飞去——那是灵谷的方向。
“三日之内,入灵谷。”
云溯微盯着那些星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灵玉上,与那婴儿脸的泪痕混在一起,“找到持玉人,问清灭门真相,亲手撕下慕容魇的脸皮。”
老者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你知道持玉人是谁?”
“不知道。”
云溯微抓起地上的刻刀,反手别在腰间,“但他欠我的,欠守护族的,总得有人来还。”
“汪汪汪!”
最前头的黑犬猛地撞在门板上,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
门板缝隙里,那只映着冷笑的狗眼越来越近,像要从缝里钻进来。
“走后门。”
老者拄着骨伞往内堂走,伞骨摩擦着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我这把伞,还能挡他们一时。”
云溯微最后看了眼柜台后的掌柜和隔间里的丫头。
张念昔正举着那块人骨朝她挥手,骨头断面的血珠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红圈。
掌柜的嘴咧得越来越大,蛇瞳里映着她的影子,像在看一块待啃的骨头。
她转身跟着老者冲进内堂。
雨更大了,打在屋顶上像擂鼓。
后门外的巷子黑漆漆的,只有灵玉散出的星芒在前方引路。
云溯微回头时,看见断玉坊的方向亮起红光,隐约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和狗的哀鸣,还有张念昔咯咯的笑声,混在雨里,像根细针,扎进她的耳膜。
“慕容魇……”她攥紧灵玉,指尖的血染红了玉面,“我来了。”
星芒突然加速,朝着黑暗深处飞去。
云溯微深吸一口气,提步跟上,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袍,袖口那截血线在黑暗里,竟也泛起了微弱的红光。
她没看见,老者留在断玉坊的骨伞上,那些婴孩脊骨拼成的伞骨,正慢慢渗出暗红的血珠,顺着伞面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
而伞骨的阴影里,一张模糊的婴儿脸一闪而过,发出与灵玉上一模一样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