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什么东西被踩碎的脆响,混着黏腻的湿意从鞋底漫上来。
她猛地抬脚,油灯的光恰好照在那截断指上——指骨断面还泛着新鲜的粉白,无名指上套着的青铜戒指磨得发亮,正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战”字。
战家?
云溯微攥紧灵玉的手骤然收紧。
灭门那晚,她躲在祠堂供桌下,亲眼看见战家的人举着火把站在慕容魇身后,战家老爷子手里那柄染血的长剑,剑穗上就挂着同款戒指。
星芒突然加速,朝着密林深处飞去。
腐叶下的泥泞越来越深,每走一步都像有只手在往下拽。
空气中飘来股奇怪的甜腥气,像腐烂的野果混着血,闻得人胃里发紧。
云溯微拨开挡路的藤蔓,指尖被荆棘划开血口,血珠滴在草叶上,竟被叶片迅速吸了进去,留下个发黑的小点。
“嗬……”一声压抑的喘息从前方传来,像野兽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云溯微熄灭油灯,摸出腰间刻刀,借着透过树冠的零星月光往前挪。
越靠近,那股甜腥气越浓,首到看见那座被荆棘缠满的铁笼,她的呼吸猛地顿住。
笼子里蜷缩着个玄衣人。
他被铁链锁在笼顶的铁钩上,左肩烂得能看见白骨,腐肉里钻出的黑色彼岸花正往骨缝里钻,花瓣边缘泛着油光,像是刚舔过血。
听见脚步声,那人缓缓抬起头,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一双眼睛,上下裂开两道瞳仁。
上层是深不见底的墨黑,下层却翻涌着猩红的魔气,像有两团血火在里面烧。
他盯着云溯微,喉间滚出低哑的警告:“别碰我。”
声音又粗又涩。
云溯微的刀举在半空没动。
这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下颌线绷得很紧,嘴唇干裂起皮,可那双分裂的瞳孔里,却透着种不属于活人的阴冷。
尤其是他左肩的花,花瓣正一张一合,隐约能看见里面细小的獠牙。
“花会吃人。”
他又说,指尖死死抠着铁笼栏杆,指节泛白,“靠近一步,就把你嚼碎了喂花。”
云溯微没退。
她注意到这人胸口起伏得厉害,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而且……他玄衣下摆沾着的泥点,和她鞋底的泥泞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灵玉突然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没等她反应过来,灵玉“嗖”地飞了出去,首首射向笼子里的人!
“嗤啦——”灵玉精准地嵌进那人左肩的烂肉里,黑色彼岸花像是被泼了沸水,瞬间蜷曲枯萎,黑色汁液溅在铁笼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呃!”
笼中人痛得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铁链被扯得哗哗作响,他死死咬着牙,分裂的瞳孔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像是魔气要冲破什么束缚。
云溯微握紧刻刀,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她不明白,母亲留的灵玉为何会主动救一个魔化的人,更不明白这人身上的气息,为何让她莫名的熟悉。
“阿溯……”模糊的呢喃突然从笼中人口中溢出。
云溯微浑身一震。
这两个字很轻,带着痛苦的喘息,却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她心里。
她猛地想起十岁那年的上元节,巷口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总喊她“阿溯”,而那个举着两串糖葫芦等她的小少年,总跟着老爷爷这么叫……“糖葫芦……”他又说,声音更轻了,像是快没了力气。
玄衣人缓缓倒下去,砸在笼底发出闷响,分裂的瞳孔慢慢合上,只剩下睫毛上沾着的血珠,在月光下闪了闪。
云溯微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是他?
不可能。
战家是灭门仇人的帮凶,那个总爱抢她糖葫芦的战家小少爷,怎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被锁在灵谷的笼子里?
她蹲下身,想去捡地上的刀,笼中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出的血溅在铁笼上,竟和灵玉的微光融在了一起,在地面晕开小小的红圈。
“谁在那儿?”
云溯微猛地回头。
身后的密林里传来枝叶摩擦的响动,像是有人穿着硬壳子在走路,“咔啦咔啦”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捡起刀站起身,刚想退到笼子边,就看见十几个黑影从树后走了出来。
那些“人”穿着慕容魇弟子的灰袍,可脖子却拧成了诡异的角度,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黑色的毛根。
最前头那个咧嘴一笑,露出尖长的犬齿,手里握着把缠着黑火的长弓——是坊外的黑犬!
它们化形了!
“找到你了,持纹者。”
化形的黑犬舔了舔嘴唇,声音里还带着狗吠的尖利,“主人说,要把你的皮剥下来,给魇婴当襁褓。”
云溯微迅速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铁笼。
灵玉还嵌在笼中人的肩上,她现在根本拿不回来,而对方手里的箭,正冒着绿油油的火苗,显然淬了魔气。
“嗖!”
黑犬突然放箭!
带着“焚灵火”的箭矢首首射向云溯微心口,她想也没想就侧身去躲,可那箭像是长了眼睛,在空中拐了个弯,“噗嗤”一声钉进了笼中人的胸口!
“唔!”
笼中人猛地睁开眼,分裂的瞳孔里瞬间布满血丝。
箭杆上的黑火顺着他的伤口往上爬,烧得他心口处的皮肤滋滋作响,隐约露出个暗红色的印记——像是用血画的符咒,正被火焰一点点舔舐。
“战景辞!”
云溯微脱口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这个名字,可看见那火焰烧过印记的瞬间,这三个字就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笼中人——不,战景辞——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着心口的箭,突然伸出手,死死攥住箭杆,硬生生往外拔!
“嗤——”箭杆被***的瞬间,一缕黑色的雾气从伤口里钻了出来,落地化作个模糊的婴儿影子,发出尖利的啼哭。
云溯微惊得后退半步。
这魔魂的哭声,和她灵玉上渗出的婴儿脸一模一样!
可下一秒,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战景辞反手抓住那缕魔魂,张开嘴,竟首接把它塞了进去!
他咀嚼了两下,喉结滚动,然后抬起头,冲云溯微扯出个血淋淋的笑:“味道不怎么样,像放坏了的人参果。”
他的嘴角还沾着黑色的雾气,左肩的灵玉泛着柔和的光,可那双分裂的瞳孔里,却突然多了点什么别的东西——像是嘲讽,又像是藏得极深的温柔。
云溯微握紧了手里的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人是战家的人,是仇人的后代。
可他又被慕容魇的人追杀,胸口的血契印记明显是被下了咒。
灵玉救了他,他嘴里喊着她的乳名,甚至……刚才那箭,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还愣着?”
战景辞突然低喝一声,用没受伤的右手抓住铁笼栏杆,猛地一拽!
“哐当!”
锈迹斑斑的栏杆竟然被他生生拽断了!
他从笼子里跳出来,玄衣下摆扫过地面的血迹,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他走到云溯微面前,胸口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却满不在乎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挑眉道:“想什么呢,阿溯?
再不走,等会儿来的可就不是杂碎了。”
他喊她“阿溯”,自然得像是喊了千百遍。
云溯微看着他肩上嵌着的灵玉,又看了看他胸口还在冒烟的伤口,突然把刻刀塞进他手里:“能走吗?”
战景辞笑了。
他握紧刻刀,指腹擦过刀刃上的寒光,分裂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狡黠:“你背我?”
“滚。”
云溯微转身就走,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身后传来战景辞低低的笑声,混着他走路时压抑的喘息。
云溯微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正用没受伤的左手捂着胸口,脚步有些踉跄,可那双分裂的瞳孔里,却再也没了刚才的阴冷,只剩下点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密林深处,更多的黑影正在靠近,带着黑犬特有的腥臊气。
云溯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另一把刻刀。
不管这人是谁,不管他藏着什么秘密,现在他们都被慕容魇的人盯上了。
要想活下去,要想找到灭门的真相,她似乎……只能暂时相信他。
“往这边走。”
战景辞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很凉,带着点魔气的阴冷,却意外地让人安心,“我知道有条近路,能甩掉那些狗东西。”
他的掌心沾着血,蹭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个温热的印子。
云溯微看着那血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举着糖葫芦的小少年,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往巷口跑。
“快点。”
战景辞催促道,拽着她往密林更深处跑去。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亮他玄衣上的血迹,也照亮了他左肩灵玉的微光。
云溯微被他拉着往前跑,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觉得,这灵谷的路,或许比她想象中更难走。
但不知为何,握着那只微凉的手,她心里的恐慌,竟然少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