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暮色与污渍**暮春的空气像温热的糖浆,粘稠地包裹着柳树街。
白天的喧嚣沉入地下,只留下一种倦怠的宁静。亚瑟·布莱克站在自家客厅的落地窗前,
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冰冷的瓷鸟——一只知更鸟,羽毛蓝得虚假,喙尖一点橘红。
它本该立在壁炉架上,但三天前被他不小心扫落,摔断了细长的腿。此刻,它躺在他手心,
腿被几根细铜丝和一种奇特的、散发着淡淡化学甜腻气味的胶水暂时固定着。
这是埃德加·莫兰的手艺。亚瑟的目光越过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气的草坪,
落在街对面那栋总是拉着厚重窗帘的灰泥小楼上。时间快到了。每天黄昏,
当最后一道日光被橡树吞没,阴影如墨汁般在街道上洇开时,
对面那扇漆皮剥落的侧门就会吱呀一声打开。然后,埃德加·莫兰就会出现。
埃德加七十多岁,驼背得厉害,像一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树。稀疏的白发紧贴着头皮,
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眼神锐利却总带着一种受惊动物般的躲闪。他是柳树街的怪谈,
一个沉默的幽灵。邻居们说他年轻时是钟表匠,或是精密机械师,
总之有一双能把任何破碎之物复原的巧手。
水龙头、八音盒、儿童玩具车…甚至是亚瑟的这只瓷鸟。只要你把东西放在他门廊上,
附上一张纸条和一点钱他从不主动要价,几天后,东西就会奇迹般地恢复如初,
甚至更好。
这是他与这个阳光普照、孩子欢笑、主妇们交换烘焙食谱的社区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
但真正让亚瑟在丧犬之痛后,将目光死死锁在埃德加身上的,不是他的手艺,
而是他雷打不动的黄昏仪式。看,门开了。埃德加的身影佝偻着挤出门口,
像一道移动的影子。他穿着一件沾满不明污渍的深棕色工作服,永远不变。
而吸引亚瑟全部注意力的,是他手中拎着的那个东西——一个老旧的、深褐色的皮质工具箱。
它看起来很沉,埃德加单薄的身体拎着它时,手臂的肌肉都绷紧了。箱体磨损得厉害,
边角露出了浅色的内衬,但最刺眼的,是箱盖和提手上那些深色的、近乎发黑的污渍。
它们不是均匀的,而是一块块、一片片,像是泼溅上去又干涸了很久的液体,
渗透进皮革的纹理里,再也洗刷不掉。路灯昏黄的光线下,
那些污渍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油腻的暗红色泽。亚瑟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肋骨。
自从“小饼干”——他养了八年的杰克罗素梗——在一周前那个雨夜消失,
最后只在街角排水沟旁找到一滩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和几撮熟悉的黄白毛发后,
他的世界就蒙上了一层灰翳。悲伤是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他,
留下的是无尽的空虚和一种冰冷的、指向不明的愤怒。为什么?是谁?
那辆该死的车为什么不停下?这种无处宣泄的痛苦,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神经,
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却又扭曲。埃德加和他那污迹斑斑的工具箱,
成了他视线中唯一的焦点,一个在暮色中移动的问号。老人没有左右张望,只是低着头,
沿着他走了无数遍的路线,步履蹒跚地朝街道尽头走去,消失在通往城郊荒地的小路拐角。
那里只有废弃的旧仓库、疯长的野草和一条散发着淤泥气息的浑浊小河。“又去‘干活’了?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刻意的轻松。是隔壁的米勒太太,
端着杯冰茶站在自家门廊上。亚瑟吓了一跳,瓷鸟差点脱手。他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是啊,莫兰先生…很准时。”米勒太太撇撇嘴,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肮脏的秘密。
“怪人一个。听说他老婆孩子几十年前就没了,车祸还是什么…从那以后就这样了。
整天捣鼓那些破烂,深更半夜才回来。工具箱上那些…啧,”她做了个嫌恶的表情,
“谁知道是什么脏东西。上周老约翰家的虎斑猫不也找不着了?
就在他总去的那片荒地附近…哎,小饼干的事,真是让人难过,亚瑟。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瓷鸟上,话题转换得生硬。亚瑟含糊地应了一声,胃里一阵翻搅。
老约翰的猫?小饼干?工具箱上的污渍…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感到一种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上来,不是因为恐惧,
更像是一种病态的、被磁石吸引般的兴奋。一种理解?一种…共鸣?“他帮我修好了这个。
”亚瑟举起瓷鸟,铜丝在暮光中闪着微弱的冷光。米勒太太敷衍地看了一眼。“哦,
他手艺是没得说。就是人…算了,不说他了。节哀顺变,亚瑟。”她抿了口茶,转身回了屋。
暮色四合,彻底吞没了埃德加离去的方向。亚瑟回到屋里,没有开灯。黑暗中,
他紧紧攥着那只冰冷的瓷鸟,断裂处被修复的触感异常清晰。
他眼前反复闪现着那个沉甸甸的、布满污渍的工具箱,埃德加佝偻的背影,
以及小饼干最后消失在雨夜里的模糊轮廓。一种黑暗的、粘稠的好奇心,
如同沼泽底部的气泡,在他因悲伤而龟裂的心湖深处,悄然滋生。
**发展:窥视与气味**失眠成了亚瑟的新常态。小饼干习惯蜷缩着睡觉的那块地毯,
如今空荡荡的,像一个无声的控诉。夜晚变得无比漫长,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躺在床上,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窗外最细微的声响——远处公路的嗡鸣,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街对面那扇侧门开启时,那声特有的、年久失修的“吱呀”。
通常在凌晨三四点。那声音像生锈的锯条划过亚瑟紧绷的神经。然后是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拖着疲惫的躯体和那个神秘的箱子,回到那栋沉默的房子里。接着是门锁落下的咔哒声,
之后是更深沉的寂静,直到黎明。亚瑟开始无意识地、或者说,
是被一种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冲动驱使着,在埃德加黄昏出门时,悄悄站到窗帘后面。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目送老人消失在拐角。他会计算时间,
等到埃德加的身影完全融入暮色几分钟后,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穿上外套,
轻轻打开自家前门,溜到街上。他不敢跟得太近。只是远远地、隔着半个街区的距离,
像一个漫无目的的散步者。他看着埃德加那佝偻的、几乎被工具箱坠垮的背影,
沿着柳树街走向尽头,然后左拐,踏上那条通往荒地的、坑洼不平的小路。
小路的入口被疯长的野草半掩着,像一张沉默的嘴。埃德加的身影在那里停顿片刻,
跟踪——亚瑟每次都会下意识地躲进一棵粗大的橡树阴影里——然后便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被荒草和越来越深的暮色吞没。亚瑟从未跟着进去过。那片荒地本身就像埃德加一样,
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废弃的仓库黑洞洞的窗口像瞎了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植物和淤泥的味道,偶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他无法辨识的腥气。
他站在小路入口,听着里面风吹过金属废料发出的呜咽般的声音,
以及更远处河水的低沉流淌。想象着埃德加在里面做什么?
在某个废弃的角落打开他的工具箱?那些污渍…是在那里沾上的吗?修补什么?
需要深夜、荒地、和那样一个沉重的箱子?米勒太太关于失踪猫的话,
像蛆虫一样在他脑子里钻。小饼干血淋淋的画面再次浮现。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冲上头顶。他猛地转身,
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灯火通明却冰冷空洞的家。他靠在门后喘着粗气,心脏狂跳,
不是因为运动,而是因为恐惧和一种扭曲的、近乎亵渎的兴奋——他觉得自己离某种真相,
离小饼干消失的原因,近了一步。他需要靠近一点。需要…理解。
机会在一个沉闷的下午降临。亚瑟清理阁楼,翻出一个早已停摆、积满灰尘的老式八音盒。
是他祖母的遗物,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珐琅小人站在中央,底座是黄铜的,花纹繁复。
他试着重启发条,但内部传来干涩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小人一动不动。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几乎是跑下阁楼,抓起八音盒和钱包,径直走向埃德加的房子。
站在那扇总是紧闭的前门前,他才感到一阵迟来的紧张和荒谬。
门廊上堆着几个等待修补的花盆和一个断了腿的木凳。他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在里面空洞地回响,带着一种不情愿的意味。等待的时间长得令人窒息。
就在亚瑟以为无人应答,准备放下东西离开时,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开了一条缝。
埃德加苍老、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缝后,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打量着亚瑟,
带着惯常的警惕和一丝困惑。“莫兰先生,”亚瑟清了清嗓子,举起手中的八音盒,
“打扰了。这个…我祖母留下的,完全不动了。听说您…您能修好任何东西?
我…”他晃了晃手中的钱包,“我可以付钱。”埃德加的目光从亚瑟脸上移开,
落在那蒙尘的八音盒上。那眼神瞬间变了。锐利、专注,
像探针一样扫过黄铜底座、珐琅小人、每一个细微的接缝。那是一种近乎宗教般的专注,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件需要修复的破损之物。他眼中的警惕和浑浊被一种纯粹的光取代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拉开了门。一股浓烈而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亚瑟。
首先是陈年的灰尘和旧木头的气味,然后是浓重的、刺鼻的机油和金属屑的味道,
抽…一种他只在兽医诊所和那晚小饼干消失的街角闻过的、甜腻又腥膻的化学防腐剂的气味!
它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他的鼻孔,缠绕在他的大脑里。
工具箱上的污渍…暗红发黑…那股气味瞬间有了源头。“请进。”埃德加的声音干涩沙哑,
像砂纸摩擦。他侧身让开通道。亚瑟几乎是屏着呼吸踏进了门内。光线极其昏暗,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阳光。空气凝滞,那股混合气味更加浓郁。
客厅——如果还能称之为客厅的话——更像是一个庞大而混乱的工作室。目之所及,
几乎没有家具,只有无数张桌子、架子、工作台,层层叠叠,
花缭乱的东西:成堆的齿轮、发条、扭曲的金属片、散落的螺丝和铆钉;被拆开的钟表内脏,
表盘空洞地凝视着;十几个残缺的玩偶娃娃,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没了眼睛,
空洞的塑料眼眶对着天花板;还有各种形态诡异的半成品——一只机械鸟的骨架,
羽毛只贴了一半;一个试图用弹簧和齿轮驱动的木头士兵,
动作扭曲;甚至有一个兔子标本的头,被粗暴地安装在一个小型蒸汽引擎模型上,
玻璃眼珠反射着幽光。一切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却又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被精心对待的痕迹。亚瑟感到一阵眩晕。
这地方像一个疯狂收藏家的梦境,又像停尸间和废品站的诡异结合。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那个工具箱。它就在门厅角落的阴影里,
像一头蛰伏的、布满污秽的野兽。
埃德加示意亚瑟把八音盒放在一张相对“干净”的——只是东西少一些——工作台上。
老人伸出布满老年斑和细小划痕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八音盒,
动作轻得像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他拿起一个带放大镜的眼镜片卡在右眼上,凑近了仔细端详,
干枯的手指抚过黄铜底座的纹路,又轻轻摇了摇,听着内部传来的干涩摩擦声。
他的呼吸变得轻微而专注。亚瑟站在一旁,感觉自己是这诡异空间里唯一的入侵者,
浑身不自在。那股防腐剂的气味无处不在,***着他的鼻腔,
让他联想到冰冷的不锈钢台面、福尔马林液浸泡的标本…和小饼干最后的气息。
他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莫兰先生…您…您真的能修好所有东西?
”埃德加没有立刻回答。他用一把细小的螺丝刀,极其轻柔地开始旋开八音盒底部的螺丝。
动作稳定得惊人,与他的老态形成鲜明对比。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亚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在堆满破碎之物的房间里幽幽响起:“破碎的东西…最难复原。”埃德加头也没抬,
专注地取下第一颗螺丝。“尤其是…活的。”亚瑟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空气骤然变得稀薄冰冷。那“活的”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
精准地击中了他心中最脆弱、最血淋淋的伤口。他猛地看向埃德加,
老人布满皱纹的侧脸在放大镜片后显得扭曲而陌生。那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八音盒的内部结构,
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角落阴影里,那个沾满深色污渍的工具箱,在昏暗的光线下,
似乎散发出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不祥的甜腥气息。
深化:扭曲的共情埃德加·莫兰那句“尤其是…活的”,像冰冷的毒液,
瞬间注入了亚瑟·布莱克的心脏,冻结了他的血液。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了。
作台上那些残缺扭曲的半成品——尤其是那个装着兔子头标本的蒸汽引擎——所有这些碎片,
都在那句低语中轰然聚合,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完整图景。
亚瑟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直冲喉咙。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一个堆满齿轮的架子上,
金属零件哗啦作响。埃德加被惊动,从放大镜片后抬起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向他,
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被拉回来。“莫兰先生…你…你刚才说什么?”亚瑟的声音干涩颤抖,
几乎不成调。埃德加皱起眉头,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掠过一丝困惑,
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专注。“八音盒,”他用砂纸般的声音说,
手指轻轻拨弄着刚拆下的细小发条,“年头太久,油脂干了,齿轮也卡住了。需要清理,
上油,校准。能修好。”他完全没提刚才那句话,好像那只是空气里一个无关紧要的音符。
但亚瑟听到了。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看着埃德加枯瘦、布满细小划痕和老茧的手指,
此刻正无比温柔、无比精准地处理着冰冷的机械。这双手,
是否也曾这样“温柔”、“精准”地处理过…别的东西?活的?
小饼干最后模糊的血肉画面与眼前这双稳定操作的手重叠在一起,让亚瑟眼前发黑,
胃里翻江倒海。“我…我想起来还有急事!”亚瑟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顾不上什么八音盒,顾不上礼貌,
像躲避瘟疫一样,转身踉跄着冲向门口,手指颤抖着摸索门把手。
那股混合着机油、灰尘和浓烈防腐剂的气味让他窒息。门终于被拉开,
傍晚相对清新的空气涌入,却无法驱散肺腑间那股甜腻的腥膻。亚瑟几乎是跌出门外,
砰地一声把门甩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冲回自己家,锁上门,背靠着门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冷汗浸透了后背。那天晚上,
以及接下来的许多个夜晚,亚瑟彻底失眠了。黑暗不再是寂静的庇护所,
而是充满了扭曲的幻象。
复回响:“尤其是…活的…” 工具箱上那些深色的、油腻的污渍在黑暗中无限放大、蠕动。
他仿佛看到埃德加在荒地的某个废弃角落,在昏黄的手电光下,打开那个箱子,
里面不是工具,而是…浸泡在浑浊液体里的东西。有时是小饼干黄白相间的皮毛,
有时是老约翰家那只虎斑猫的绿眼睛,有时是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形态模糊的活物碎片,
旁边散落着冰冷的锉刀、镊子和缝合线。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但更可怕的是,
在这恐惧的根系深处,滋生着一种令他战栗的、黑暗的“理解”。他失去了小饼干。
那种空洞,那种生命被粗暴中断、永远无法复原的痛苦,日日夜夜啃噬着他。
他曾经多么渴望有一种力量,能把时间倒流,能“修补”那个雨夜的裂缝,
能让他的小饼干活蹦乱跳地回来。而埃德加…这个沉默、孤独、被世界遗忘的老人,
他是否也在对抗同样的终极“破碎”?只不过,他选择了一种疯狂的、令人作呕的方式?
他不是在杀人取乐,他是在…试图“修补”死亡?留住生命?
哪怕是以这种扭曲、亵渎的方式?这个念头一旦产生,
就在亚瑟因悲伤而脆弱的心灵土壤里疯狂扎根。它赋予了埃德加的行为一种病态的悲壮感。
那个污秽的工具箱,不再是单纯的犯罪工具,更像是一个孤独斗士对抗无情命运的武器库,
尽管这武器邪恶而绝望。亚瑟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恐惧、厌恶和…诡异的怜悯的目光,
审视街对面的那栋房子。他不再仅仅在黄昏时分躲在窗帘后窥视。白天,
当埃德加偶尔出门通常是去街角小店买最便宜的面包和罐头,
或者当那栋房子异常安静时,亚瑟会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
凝视着那扇紧闭的侧门和厚重的窗帘。他想象着埃德加在里面,
在那片由破碎零件和防腐剂气味构成的王国里,
进行着他那无人理解、注定失败的“神圣”工作。
一种奇特的连接感在亚瑟心中滋生——他们都是被“破碎”所困的人,
只是应对的方式截然不同。他感到一种扭曲的责任感,一种想要保守这个可怕秘密的冲动。
报警?那意味着将埃德加拖入阳光之下,摧毁他仅有的、病态的存在意义,
也摧毁了亚瑟心中那个对抗终极虚无的、黑暗的镜像。
这种扭曲的共情在几天后达到了一个危险的***。
社区通讯里发布了一条新消息:住在三条街外的格林太太,
她心爱的宠物鹦鹉“蓝宝石”从打开的窗户飞走了,恳请大家留意。
消息附着一张鹦鹉的照片——一只漂亮的、有着钴蓝色羽毛和聪明黑眼睛的小家伙。
亚瑟盯着那张照片,心脏猛地一缩。小饼干之后,他对所有关于宠物丢失的消息都异常敏感。
但这次,感觉完全不同。一个念头,
冰冷、滑腻、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如果…如果蓝宝石没有飞远?
如果它落入了那片荒地?如果它…遇到了埃德加?这个想法让他浑身发冷,
但随之而来的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令人作呕的“可能性”。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排斥这个想法?甚至,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升起一丝病态的期待?
埃德加会如何“处理”一只活生生的、会说话的鸟?他会尝试…“修补”它吗?
把它变成另一个半机械、半生物的扭曲“作品”?就像那个兔子头?
这个念头带来的罪恶感几乎将他淹没。他冲到卫生间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眼窝深陷的脸,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疲惫、悲伤和一种陌生的、令他害怕的狂热。
他不再是那个单纯为爱犬哀悼的亚瑟·布莱克了。埃德加的阴影,连同他那污秽的“事业”,
已经深深地污染了他。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举动。
他撕下了社区通讯上关于蓝宝石鹦鹉的那则消息,上面有格林太太的电话和鹦鹉的照片。
他盯着那张小照片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鹦鹉蓝色的羽毛。然后,在一个黄昏,
当埃德加再次拎着那个沉重的工具箱,蹒跚地走向荒地时,亚瑟像幽灵一样跟了出去,
比以往跟得更近了一些。在荒地小路的入口,他停下了。暮色浓重,荒草在风中起伏,
发出沙沙的叹息。埃德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仓库的阴影里。亚瑟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手心全是冷汗。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片。上面,
蓝宝石鹦鹉的眼睛在昏暗中似乎也在看着他。他犹豫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像冰冷的铅块压在心头。最终,一种黑暗的冲动压倒了一切。他蹲下身,
飞快地将那张纸片塞进了小路旁一堆被风吹积的枯叶下面,露出鹦鹉照片的一角。
位置很显眼,如果埃德加回来时稍微留意一下脚下,就一定能看到。做完这一切,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转身逃也似的冲回了家。他背靠着家门,大口喘息,
浑身都在发抖。他做了什么?他是在…提供线索?引诱?成为共犯?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释放般的***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崩溃。
他不敢去想埃德加是否看到了那张纸片,更不敢去想后果。那一夜,他竖着耳朵,
捕捉着街对面最细微的声响。凌晨三点多,熟悉的“吱呀”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如期而至。
但这一次,亚瑟似乎听到了…工具箱落地的声音比平时更沉闷?或者,只是他的幻觉?
他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他亲手参与了一部分的恐怖世界。
转折:临界点塞纸条事件后的几天,亚瑟活在一种持续的高度紧张和自我厌恶之中。
他不敢看格林太太家的方向,社区通讯也被他揉成一团扔进了壁炉。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窗边窥视埃德加,但耳朵却变得更加敏锐,
任何来自街对面的异响都会让他心惊肉跳。那股浓烈的防腐剂气味似乎也穿透了街道,
时常萦绕在他的鼻端,尤其是在深夜。埃德加那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黄昏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