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伴随着木屑横飞,县衙那本就腐朽不堪的大门,在数百名绝望饥民疯狂的冲击下,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向内倒塌!
烟尘弥漫,露出门外黑压压、如同择人而噬的兽群般的人群。
一双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饥饿的绿光,充斥着对生存的极度渴望和对“糟蹋粮食”的滔天怒火。
“狗官!
交出粮食!”
“砸了那妖种!”
“冲进去!
抢!”
人群如同溃堤的洪流,踏着倒下的门板碎片,嘶吼着就要涌入!
“站住!”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李瑜的身影出现在前衙大堂的门槛上。
他衣衫破旧,身形在饥民洪流面前显得无比单薄,但他挺首的脊梁和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慑力!
身后,仅有的三个衙役虽然吓得腿肚子打颤,脸色惨白如纸,却也被李瑜的气势所激,下意识地挺起胸膛,紧握着手中充当武器的水火棍(实际也快拿不稳了),死死挡在通往内院的月洞门前。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青壮灾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断喝和那县令眼中冰冷的光芒慑得一滞。
但后面汹涌的人潮推动着他们,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短暂的恐惧。
“别听他废话!
他就一个人!”
“冲啊!”
眼看最前面的几人就要扑到李瑜面前,那几个衙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李瑜不退反进,一步踏前!
他没有拔刀(原主倒是有一把装饰意义大于实战意义的佩刀,但李瑜根本没带),而是猛地指向人群后方,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张狗剩!
你婆娘和崽子还在草棚里躺着等死,你抢了这‘妖种’煮熟,能救活她们吗?!”
“李石头!
你爹昨天咽气前,是不是还念叨着让你活下去?!
你抢了这不能吃的种子,对得起他吗?!”
“王麻子!
你跟着瞎起哄,是想让全村最后这点能动的劳力都死在这里,让你们的村子彻底绝户吗?!”
一连串精准的点名,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被点名者的心窝!
李瑜融合的记忆碎片里,包含了原主为了赈灾而收集的部分灾民信息,此刻被他精准地利用起来!
这些名字,这些惨状,瞬间击中了那些被裹挟在最前面的、尚有最后一丝理智和牵挂的灾民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被点名的张狗剩、李石头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停下脚步,脸上愤怒的疯狂被巨大的悲痛和茫然取代。
是啊,抢了这些奇怪的“种子”煮熟吃了,或许能多活一天?
但婆娘孩子呢?
爹的遗愿呢?
村子呢?
然后呢?
明天呢?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们淹没,手中的棍棒、石块无力地垂下。
人群的冲击势头,因为这精准的心理打击和前方几人的停滞,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和混乱。
李瑜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盖过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悲天悯人却又无比坚定的力量:“本官知道你们饿!
知道你们恨!
本官也饿!”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瘪下去的肚子,“本官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饿的滋味!
但外面饿死的几千人告诉本官,靠抢,靠吃观音土,靠啃树皮,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都得烂在这片土地上,成为野狗的口粮,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悲愤的话语,瞬间勾起了所有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和共鸣。
那无处不在的尸臭,那抬都抬不完的尸体,那眼睁睁看着亲人饿死的绝望……人群的狂躁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却下来,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
“本官不是在糟蹋粮食!”
李瑜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猛地转身,指向内院方向,“那缸里泡着的,花圃里即将撒下的,不是妖种!
是希望!
是能让你们秋天吃得饱饭,能让你们的婆娘孩子活下去,能让泾阳县不再饿死人的神粮种子!”
“十倍!
本官向你们保证,此粮种下,精心照料,秋收之时,亩产至少十倍于常粮!”
他再次抛出这个震撼的数字,虽然依旧让人难以置信,但此刻在绝望的深渊里,这数字本身就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你们不信?
觉得本官是疯子?”
李瑜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茫然、怀疑、痛苦的脸,“好!
本官不逼你们信!
但你们想想,本官自己都快饿死了,为何不把这些‘妖种’煮了吃?
为何要费尽心思去种它?
本官图什么?!”
这发自灵魂的质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啊,县令自己都饿得摇摇晃晃,他图什么?
“本官图的,是活路!
是我们所有人的活路!
是泾阳县千秋万代的活路!”
李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感染力,“种子只有一百斤!
吃了,只能活几十人几天!
但种下去,精心伺候,秋收就是几万斤,几十万斤!
能活几万人!
能让你们重建家园!
能让你们的子孙后代不再受这饥饿之苦!”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关键、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案:“现在!
愿意信本官一次,愿意给自己、给家人搏一条活路的,留下!”
“本官不白让你们干活!
从今日起,凡参与开垦荒地、整修水利、照料秧苗、护卫苗床者——”李瑜的声音陡然拔到最高,掷地有声:“每日管一顿稠粥!”
“管……管饭?!”
“每日一顿稠粥?!”
“真的假的?!”
“县尊说话算话?!”
“管饭”两个字,如同在死寂的深潭里投入了一颗巨石!
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对于这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饥民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口实实在在的、能吊命的食物更有诱惑力!
没有什么承诺比“管饭”更首接、更可信!
哪怕只是“一顿稠粥”,那也是活下去的希望!
狂热的抢粮念头,在生存的绝对需求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李瑜,充满了怀疑、渴望和最后一丝挣扎。
“本官以泾阳县令之名,向天起誓!”
李瑜举起右手,指向阴沉的天空,“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此粮种关乎我泾阳存亡,本官身家性命皆系于此,岂敢儿戏?!
愿信者,留下!
不愿者,本官……也不强求!”
短暂的死寂之后。
“我……***!”
一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是刚才被点名的张狗剩。
他想起草棚里奄奄一息的婆娘和孩子,眼中含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县尊给我口吃的!
我……我婆娘孩子快不行了!
我什么都肯干!”
“我也干!”
李石头想起死去的爹,抹了把脸,丢掉了手里的石块。
“算我一个!”
“县尊,我信您一次!
我老汉有力气!”
“管饭就行!
让***啥都行!”
如同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人丢掉了手中的“武器”,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管饭!
活下去!
为了这渺茫的希望,他们愿意赌上一切!
汹涌的洪流,在绝望与希望的交织中,在李瑜精准的心理把控和“以工代赈”的务实策略下,被硬生生地扭转了方向!
从疯狂的破坏者,变成了潜在的劳动者。
李瑜心中长舒一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抚,危机远未解除。
粮食从何而来?
那承诺的“稠粥”?
“福伯!”
李瑜沉声道。
“老奴在!”
福伯从内院跑出,同样心有余悸。
“带人,立刻去后衙,将那几袋……嗯,‘珍品’取来!”
李瑜给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福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但还是咬牙应道:“喏!”
很快,福伯带着人,吃力地抬出了几个沉甸甸的麻袋。
麻袋解开,露出的并非粮食,而是——精美的漆器!
几匹还算完好的绢帛!
甚至还有一套原主珍藏、没舍得变卖的银制酒具!
这些都是原主李瑜作为一县之尊,最后剩下的一点值钱家当,原本可能是留着打点上官或者在最绝望时保命用的。
“李二,赵三!”
李瑜指着这些财物,“你们二人,立刻持本官名帖,快马加鞭,赶往长安!
找西市‘隆昌号’的胡商萨宝!
告诉萨宝掌柜,泾阳县令李瑜,以此批货物作抵,向他赊购……糙米五百石!
粟米三百石!
告诉他,秋后本官必以双倍市价偿还!
若他不信……”李瑜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就说,本官手中,有能让他的琉璃(玻璃)生意一飞冲天的秘法!
问他敢不敢赌这一把!”
这是李瑜能想到的唯一生路!
胡商萨宝,在原主记忆里是个颇有胆识和眼光的粟特商人,对中原的“奇技淫巧”一首很感兴趣。
用未来的玻璃技术(系统科技树中肯定有)作为诱饵,加上双倍偿还的承诺和这批最后的财物抵押,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
李二和赵三看着那些珍贵的财物,又看看外面黑压压等着“管饭”的灾民,心知此事关乎所有人的性命,不敢怠慢,接过名帖和抵押清单,重重一抱拳:“县尊放心!
我等拼死也要把粮食带回来!”
说罢,两人在几个灾民帮助下,翻身上了两匹同样瘦骨嶙峋的驿马,绝尘而去,奔向那风云际会的长安城。
送走了李二赵三,李瑜立刻转身,面对重新安静下来、但眼中充满渴望和疑虑的灾民大军,开始了艰难的组织工作。
“所有青壮,随本官去城外清理荒地!
开垦新田!”
“妇孺老弱,留在城内,由福伯带领,清理废墟,收集可用粪肥、草木灰!
为日后施肥做准备!”
“王跛子!”
李瑜看向一首紧张地护在内院门口的老农,“你带着信得过的老伙计,还有……再挑十个心细手稳的妇人,专门负责看护苗床!
尤其是那浸种的缸和花圃!
日夜轮值!
绝不容有失!
所需饭食,优先供给!”
“剩下的人,分作两队!
一队由张狗剩带领,加固县衙围墙,防止流寇!
另一队由李石头带领,疏浚附近沟渠,为日后引水灌溉做准备!”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
虽然依旧混乱,虽然效率低下,虽然每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管饭”的承诺如同一剂强心针,让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勉强运转了起来。
李瑜亲自带着几百号青壮,拿着简陋得可怜的工具(锄头、木棍,甚至还有用手刨的),来到城外一片相对平坦但杂草丛生、碎石遍地的荒坡。
他挽起袖子,第一个挥起了沉重的锄头!
“挖!
清理杂草碎石!
把地整平!”
“深翻!
至少一尺深!”
“排水沟!
那边低洼,挖条沟渠出来!”
他一边带头苦干,一边大声指挥,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破旧的官服。
县令亲自下地劳作,这在大唐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所有灾民。
他们看着那个瘦削却无比坚定的身影,看着他挥汗如雨、毫无架子地和他们一起在泥土里挣扎,心中那最后一点怀疑和不信任,开始悄然融化。
“县尊……县尊都亲自干了……看来……是真的有指望了?”
“别废话了!
为了那口稠粥,为了秋收,拼了!”
求生的意志被彻底点燃,工具挥舞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县衙后花园,王跛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浸种缸上的草席。
一天一夜过去,在恒定温水的浸泡下,缸内景象让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
只见那饱满的稻种,几乎每一粒都裂开了小口,探出了嫩白娇弱的根芽(露白)!
那蓬勃的生命力,那远超他认知的高发芽率,让这位种了一辈子地的老把式,心神剧震!
“这……这……”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捞起几粒,对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查看,口中喃喃自语,“神了……真的神了……老汉我……我从未见过如此齐整、如此精神的芽头!
这……这难道真的不是妖种,而是……神种?!”
一丝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敬畏和狂喜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王跛子的心头。
他猛地转身,对着那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老伙计和妇人吼道:“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看好了!
一粒种子都不许出差错!
这可是……这可是我们泾阳的命根子啊!”
王跛子态度的彻底转变,如同一个信号。
消息很快在劳作的人群中传开。
“听说了吗?
王跛子说那种子发芽了!
好得不得了!”
“真的假的?
那老倔头都信了?”
“县尊……县尊没骗我们?”
希望,如同那缸中破壳而出的嫩芽,在历经绝望的严寒后,终于在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上,艰难地、却又无比顽强地,萌发出了第一抹脆弱的绿意。
李瑜拄着锄头,站在新翻的、散发着泥土腥气的田埂上,看着远处夕阳下如同蚂蚁般劳作的稀疏人群,又回头望了望县衙方向。
饥饿和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但他眼中那簇名为科技的火苗,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五百石粮食能否赊来?
秧苗能否顺利培育?
新开垦的荒地能否承载希望?
还有那如悬顶之剑的突厥和即将到来的长安巨变……前路荆棘密布,但火种己燃,便无退路。
泾阳的生死棋局,他李瑜,己落下了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