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闹剧
鹿杉杉!”
尖锐的女声,裹挟着刻意拔高的哭腔,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刮过鹿杉杉的耳膜。
昏暗的客厅里,母亲王丽娟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巍巍地指着地上一个摔得西分五裂的青花瓷瓶——当然,是赝品,家里仅有的值钱东西早就被父亲鹿伟赌博输光了。
王丽娟保养得宜的脸此刻扭曲着,精心描画过的眉毛蹙在一起,眼线花了,在眼尾洇开一小片污浊的黑晕。
她身子微微摇晃,做出一副随时要晕厥过去的样子,眼神却死死钉在鹿杉杉身上,像淬了毒的针。
换做从前那个胆小如鼠、被她精神豢养二十年的傀儡,此刻早就该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认错忏悔了。
但今天没有。
重生归来,刚刚从被亲生父母联手推进的那个60岁变态富豪玩虐致死的冰冷地狱爬回来的鹿杉杉,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荒谬又可笑。
她甚至还有闲心扫了一眼地上瓷瓶的碎片断面——粗糙的胎质,劣质的釉彩。
呵,就算真是古董,王丽娟舍得摔?
她可是连买菜找回的硬币都要数三遍的人。
鹿杉杉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她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自己涕泪交加、口口声声喊着“去死”的母亲。
“放心吧,你死不了。”
鹿杉杉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才骂了我五分钟不带重复词语,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看起来您能活到八十岁呢。”
这带着明显讥讽意味的反击,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王丽娟精心营造的悲情氛围。
王丽娟的哭声戛然而止。
那张泪痕交错的脸上,表演性的悲恸瞬间凝固,随即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惯常的懦弱、讨好和顺从,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锋利,甚至……带着一丝洞穿人心的嘲弄。
“你……你说什么?”
王丽娟的尖声质问拔高,尾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为了你我省吃俭用,连件像样的衣服……省吃俭用?”
鹿杉杉轻嗤一声,目光精准地投向王丽娟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那件看似不起眼的小羊皮披肩——那是上个月张老板送的生日礼物,足够鹿伟赌桌上的好几个来回。
她没点破,只是眼神里的冷意又深了一层,“妈,省心点演吧。
摔赝品不心疼,也别费嗓子。”
王丽娟彻底被噎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她习惯了鹿杉杉的逆来顺受,习惯了用眼泪和“为你好”绑架她、操控她,骤然被撕下这层温情脉脉的伪善面具,露出里子***裸的算计和刻薄,她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只有胸膛剧烈起伏,显示着她内心的惊怒交加。
“好!
好!
鹿杉杉!
你翅膀硬了!
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是吧?”
王丽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就往厨房冲,“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现在就去死!
让你后悔一辈子!”
厨房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很快,王丽娟举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冲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看到了吗!
安眠药!”
她晃着瓶子,里面确实装着不少白色小药片,“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让你背上不孝害死亲妈的罪名!”
鹿杉杉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欣赏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瓶子上“维生素B12”的标签有些模糊,但字体还没完全被磨掉。
重生前那黑暗的几十年里,她替家里跑腿买药的经验丰富得很。
王丽娟抠门至极,安眠药这种需要去医院开处方、还得花钱的“奢侈品”,她根本不可能常备。
这瓶子里顶天是些助眠的褪黑素,还是打折时买的便宜货,量多吃点顶多睡一觉,绝对要不了命。
“哦。”
鹿杉杉淡淡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您慢用。
需要我给您倒杯温水吗?
空腹吃药伤胃。
对了,吃完记得躺着,地上凉,小心感冒。
八十岁的老寿星,身体要紧。”
“你……!”
王丽娟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药瓶几乎要捏碎。
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态度让她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就在她骑虎难下,不知该真的吞几颗药片把戏演下去,还是干脆找台阶撒泼时——“够了!”
一声沉闷的低吼从通往卧室的走廊阴影处传来。
鹿伟的身影在那里显现出来,不知他己经站在黑暗里看了多久。
他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油腻,脸色是一种常年酗酒赌博留下的蜡黄浮肿,眼神浑浊,却在看向鹿杉杉时,投射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黏腻又贪婪的视线。
那视线,就像潮湿洞穴里的蛇,带着阴冷的黏着感,在她身上逡巡。
鹿杉杉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重生带来的所有冷静在这熟悉又令人作呕的目光下出现了一丝裂痕。
前世的噩梦碎片——深夜佯装无意的碰触、以“检查身体”为名不容抗拒的逼近、那混合着廉价酒精和腐烂烟草气息令人窒息的近距离……无数不堪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引发一阵强烈的心理性反胃。
但她死死忍住了,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借由疼痛保持清醒。
她不能露怯,绝不能在他面前露怯!
鹿伟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声沉重而拖沓。
他看也没看王丽娟一眼,只是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不耐烦:“闹什么闹!
深更半夜的,想让邻居都来看笑话吗?”
他先是责备地瞪了王丽娟一眼,随即转向鹿杉杉。
他走近了,那股熟悉又令人作呕的、混杂着廉价烟酒和陈年汗渍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让鹿杉杉生理性地屏住呼吸。
“杉杉啊,”鹿伟的声音刻意放软了一些,带着一种虚伪的“慈父”腔调,但那浑浊的眼神却黏腻地在她脸上、脖颈间扫过,“你妈气糊涂了,跟你闹着玩的,怎么能真寻死呢?
都是一家人,说开就好了,别伤了和气。”
他伸出手,似乎想“安抚”地拍拍鹿杉杉的肩。
鹿杉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往后撤了一大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脚边一个小小的垃圾桶,垃圾撒了一地。
这毫不掩饰的躲避和抗拒,瞬间激怒了鹿伟。
他眼底那点伪装的温和瞬间褪去,浮上一层阴鸷的怒意和更深的……某种被冒犯的、带着扭曲欲念的审视。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王丽娟也忘了演戏,拿着“安眠药”瓶子,有些错愕地看着这对父女之间异常诡异的气氛。
鹿杉杉的反应……太奇怪了!
她过去虽然也害怕鹿伟,但绝不会如此明显地抗拒他的靠近!
鹿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终没有发火,只是重重哼了一声,阴恻恻地盯了鹿杉杉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危险而混沌的东西。
然后,他没再说话,转身趿拉着拖鞋,重新走向卧室的黑暗,只是临到门口时,似乎想起什么,飞快地弯腰,从刚才他藏身的阴影角落的地毯边沿,摸起一个很小的、棱角分明的、裹在普通超市塑料袋里的东西,快速揣进了睡衣口袋。
那个塑料袋的棱角隐约有些眼熟……鹿杉杉的心猛地一沉。
她记得那个包装!
她绝对见过!
不是放毒品的——鹿伟吸毒是几年后的事——但和药品有关!
或者……是比药品更可怕的东西?
前世的记忆碎片翻腾着,针孔镜头、迷幻喷雾……某些被刻意尘封的、更黑暗的东西似乎正要从记忆深处挣扎出来!
一阵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鹿伟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后。
门没有关严,留下一条幽暗的缝隙。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浑浊的气息,和王丽娟身上那过分浓郁、试图掩盖什么的劣质香水味。
客厅里只剩下这对貌合神离的母女,和满地狼藉的赝品碎片。
王丽娟也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她看着鹿杉杉煞白的脸和死死盯着卧室方向的眼神,再看看自己手里伪装安眠药的维生素瓶子,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虚和慌乱。
她色厉内荏地瞪了鹿杉杉一眼:“看什么看!
收拾干净!”
说完,也匆匆走向洗手间,大约是去补她那哭花的妆。
留下鹿杉杉一个人站在灯光惨白的客厅中央。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分不清是重生后第一次反击带来的一丝微弱兴奋,还是被鹿伟那一眼和那个神秘塑料袋彻底勾起的、深入骨髓的、灭顶般的恐惧与恶心。
那个塑料袋里……到底是什么?
刚才他藏在那里,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宛如地狱巢穴的家,潜藏着的恶心秘密,比她前世所知道的,恐怕还要深得多得多……寂静的夜里,只有洗手间隐约传来的水流声,和卧室门缝里透出的、一丝更加令人窒息的黑暗。
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