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常胜勒住马缰时,青石板路己被雨水浇得发亮,倒映着两旁酒旗的影子。
他一身玄衣被雨打透,紧贴在身上,唯独背上的长剑裹着油布,丝毫未沾水汽。
从终南山到江南,他马不停蹄赶了八日,此刻喉间干得发疼,便信步走进街角一家挂着“醉仙楼”木牌的酒馆。
酒馆里暖意融融,夹杂着酒香和菜香。
龚常胜拣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刚要唤小二,就听见邻桌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
“我说王老板,您那批货想走水路?
可巧了,昨夜漕帮的三当家在‘晚香楼’喝多了,说要封河三天查走私,您要是这会儿动身,怕是得蹲大牢哟。”
说话的是个公子,手里摇着柄竹骨扇,扇面上随意画着几笔流云。
他眉眼弯弯,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看着吊儿郎当,说出的话却精准得吓人。
被称作王老板的胖子脸色骤变,忙塞过去一锭银子:“东方先生,那依您看……简单。”
这位公子掂了掂银子,漫不经心道,“从东门走旱路,找个穿灰布短打的脚夫,报‘纤云’的名字,保您顺顺当当。”
龚常胜的指尖在桌沿顿了顿。
东方纤云——这个名字他在玄风剑派听过,据说此人消息灵通得邪门,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他查不到的事。
只是他没料到,传闻中八面玲珑的情报贩子,竟这般年轻,还带着股玩世不恭的散漫。
正思忖间,那公子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折扇轻敲桌面:“这位兄台看着面生,是从北方来的?”
龚常胜抬眼,目光锐利如剑。
他不喜与人攀谈,尤其在追查血影阁的关头,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威胁。
东方纤云却像没察觉他的敌意,自顾自坐下,将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
这‘女儿红’是楼里埋了十年的陈酿,驱寒最是管用。”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与龚常胜常年握剑、指腹带茧的手截然不同。
“我不喝酒。”
龚常胜的声音很冷,“有事?”
东方纤云也不勉强,自己饮了一口,咂咂嘴道:“没事就不能交朋友了?
我看兄台腰间玉佩别致,像是……龚家的物件?”
“噌”的一声,龚常胜的剑己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眼底的暗火几乎要烧出来:“你认识龚家?”
周围的酒客被这动静惊得停了筷子,东方纤云却依旧笑盈盈的,折扇往剑刃上一搭,轻轻将剑推了回去:“别动怒啊,我这人记性好,三年前龚家那场大火,我恰好在附近收账,远远瞧过一眼这玉佩的样式。”
他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极低,“听说兄台在找血影阁?
他们昨晚刚在城西破庙杀了个藏经阁的和尚,抢走了半本《洗髓经》的拓本。”
龚常胜的呼吸猛地一滞。
血影阁找《洗髓经》,掌门只提过一句,这情报贩子竟连他们昨夜的行踪都了如指掌。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显然早就认出了他,甚至知道他的目的。
“你想做什么?”
龚常胜的手仍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东方纤云收起折扇,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做笔交易。
我帮你查血影阁的老巢,你……陪我去趟苏州。”
“苏州?”
“嗯,”东方纤云点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那里有个故人,我得去见一面。
路上正好给你讲讲,血影阁阁主血魔练的‘噬心功’,为什么非要用《洗髓经》来压制反噬。”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龚常胜看着眼前这个笑意晏晏的情报贩子,心中疑虑重重,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沉默片刻,将剑彻底归鞘:“成交。
但你若敢骗我……放心。”
东方纤云举起酒杯,朝他遥遥一敬,“我东方纤云做生意,最讲信誉。
明日卯时,城门口见?”
龚常胜没回答,只是端起桌上早己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的苦涩混着心底翻涌的仇恨,在舌尖蔓延开来。
他知道,从答应这桩交易开始,他的复仇之路,或许就要偏离原本的轨迹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东方纤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折扇在袖中轻轻敲了敲——三年前那个在火场外哭到晕厥的少年,如今己长成一柄藏锋的剑,只是这剑鞘里,藏着的何止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