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凌晨3点的清醒刑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糊在出租屋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绕开了林晚的眼睛。
又是这样。
清醒,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像冰冷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太阳穴。
林晚瞪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因渗水留下的一小块不规则污渍,它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无声地见证着她第无数个被失眠撕碎的夜晚。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陷在并不柔软的床垫里,可大脑却像一台失控的引擎,在死寂中轰鸣着,反复碾过那些让她窒息的生活碎片。
房贷。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刺得她眼睛生疼。
是银行自动还款的短信提醒。
那串冰冷的数字后面,跟着一个更冰冷的括号:(剩余还款期:21年3个月)。
二十一年!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薄被边缘,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指腹。
38岁的生日蜡烛刚吹灭没多久,人生的下半场,却己被这沉重的枷锁提前预定了二十多年的光阴。
每一次还款,都像在心上剜掉一小块肉。
儿子小磊的月考成绩单。
那张皱巴巴的、被她压在枕头下的纸片,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着她的神经。
“数学不及格”——老师的评语言简意赅,却像一记重锤。
她白天在公司强撑着笑脸应付难缠的客户,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到的却是儿子沉迷游戏机闪烁的屏幕。
她吼了,声音嘶哑,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焦躁。
小磊摔门躲进房间时那受伤又叛逆的眼神,此刻在黑暗中无比清晰,像一根刺,扎得她心口发闷。
愧疚和无力感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我不是个好妈妈……” 这个念头像毒藤,缠绕上来,勒得她无法呼吸。
办公室王经理那张油腻的脸。
白天会议上,他那只肥厚的手掌,状似无意地“滑过”她递文件时的手臂。
那令人作呕的触感,混合着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和劣质古龙水味道,此刻在记忆里异常鲜明地复苏。
她当时猛地抽回手,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连一句“请自重”都没敢说出口。
为了这份勉强糊口、晋升无望的工作,为了那点可怜的社保和公积金,她只能把屈辱和恶心生生咽下去。
喉咙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铁锈般的腥气。
还有母亲下午打来的电话,絮絮叨叨抱怨着老家风湿痛又犯了,话里话外暗示着医药费;还有闺蜜苏晴朋友圈里晒出的海岛度假照,阳光沙滩,笑容明媚刺眼;还有镜子里那个眼袋深重、法令纹清晰、鬓角悄然冒出几根白发的女人……那张脸,陌生又熟悉,写满了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疲惫和麻木。
“离了婚的女人……” 她仿佛又听到那些若有似无的闲言碎语,在公司茶水间,在小区电梯里。
38岁,一个在婚恋市场被明码标价迅速贬值的年龄,一个在职场上被年轻血液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被优化的年龄。
爱情?
那对她而言,早己是橱窗里遥不可及的奢侈品,蒙着厚厚的灰尘,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奢侈。
她的世界,只剩下“活着”,以及“撑下去”。
喉咙干得发紧。
林晚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让她打了个哆嗦,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倦怠淹没。
她摸索着走到狭小的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短暂地压下了那股翻腾的烦躁,却浇不灭心底那片荒芜的焦土。
窗外,城市并未真正沉睡。
远处高架桥上偶尔划过的车灯,如同流星般短暂,映在对面那栋高级公寓光洁如镜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冰冷而遥远的光芒。
那栋楼里住着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权贵、财富、光鲜亮丽的生活……那些词汇,对她林晚来说,如同天方夜谭。
她甚至能想象出里面的人此刻在做什么:或许在私人影院里享受视听盛宴,或许在俯瞰城市的落地窗前品尝昂贵的红酒,或许早己在价值不菲的床垫上沉入无梦的睡眠。
而她的现实,是发硬的枕头、冰冷的脚底、永远还不完的贷款和一颗在凌晨三点被焦虑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她靠在冰冷的灶台边,仰头把剩下的凉水灌下去。
水珠顺着嘴角滑下,滴在洗得发白的旧睡衣领口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她看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个被生活榨干了所有色彩和活力的中年女人。
“睡吧,林晚。”
她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明天还要上班。”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又是同样的循环:挤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堆满杂物的办公桌,王经理可能随时飘过来的眼神,还有儿子那张需要签字的、不知会带来惊喜还是惊吓的成绩单。
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卧室,把自己重重摔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一切,隔绝脑子里那些喧嚣不止的声音。
黑暗中,她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数着数着,又变成了房贷的数字,儿子的分数,王经理的手……时间,在清醒的痛苦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窗外的天色,似乎有了一点点,极其极其微弱的,灰白的迹象。
新的一天,毫无惊喜地,即将来临。
就在这时,枕边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
不是银行短信那种冷冰冰的蓝光,而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林晚的心,莫名地,突兀地,漏跳了一拍。
在这个万籁俱寂、所有人都该沉睡的凌晨三点半?
谁会打给她?
她迟疑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好奇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打破这死寂的渴望,伸手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那个陌生的数字,像黑暗中一只窥伺的眼睛。
她划开了接听键。
“喂?”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清晰地穿透了凌晨的寂静,也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困倦:“林晚?
我是顾淮。
现在,立刻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