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天色己经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色调,既不是傍晚时分那种带着金色余晖的阴影,也不是清晨时分那种清新明亮的灰色,而是一种混沌、潮湿、仿佛世界被稀释过的灰色。
姜承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刚结束的数学考试——虽然最后一道函数题确实让他头疼了整整二十分钟——而是因为某种说不清的预感,像暴风雨前空气中弥漫的电离子,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外面的世界。
雾。
比任何一天都要浓重的雾,像是某种活物般缓缓蠕动着,吞噬着视线所及的一切。
不是普通的雾气,而是带着某种......恶意?
姜承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被考试搞得神经过敏了。
姜承拎着书包,静静地站在校门口,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而模糊。
雾气像是某种从地底渗出的东西,不断向上攀爬,吞噬着楼宇与道路的轮廓。
雾的边界模糊不清,像是现实在边缘褪色、破碎。
人群、街道、车流,像被谁一笔一笔擦掉,只剩模糊的灰影浮在浓雾深处。
广播在头顶的破旧喇叭里卡顿地重复播放:“今日城区雾霾等级:五级。
建议减少户外活动。
请佩戴滤层呼吸器。”
和往常一样。
姜承早己习惯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段广播从未“首播”过,而是某种早就预设好的录音,像背景程序一样不断循环。
一字不差,连电流杂音滋啦的间隔都精准复刻。
姜承甚至能默背出下一秒该出现的短暂静默。
他没戴口罩。
也不是出于反抗,只是……一种莫名的疲倦。
他对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连警惕都懒得维持。
但今天的雾……不一样。
不是味道的问题。
也不是光线的问题。
是——声音的问题。
太安静了。
没有风声,没有车流,没有孩子在放学路上的喧闹,也没有城市里常有的那种远远的、恒定的机械响动。
仿佛整个城市在某个瞬间失去了呼吸。
就像从某种巨大的静音罩中走出来,他脚下踩的是路,眼前却是梦。
“别想太多,”他低声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考完了就放松。”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雾中。
湿冷的触感立刻包裹上来,不是水汽那种温柔的拥抱,而是某种黏腻的、带着***气息的东西。
姜承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
然后他听见了。
刮擦声。
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指甲在黑板上划过,又像是某种尖锐的东西在水泥地上缓慢爬行。
声音的来源在雾的深处,忽远忽近,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感。
姜承停下脚步。
作为一个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的人,他很清楚什么声音是正常的,什么不是。
而现在这个声音,绝对不属于任何他认知中的"正常"范畴。
他僵住,脊背莫名一紧。
然后,是哼唱声。
不是旋律,不是语言。
像是……什么坏掉的收音机在低语,含糊、低频、失真。
不安在体内攀升。
他下意识想快步离开,却在下个转角的街口看见了一个黑影猛地冲出来。
是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疯掉的人。
那人衣服残破,胸口满是血,眼神狂乱得像是烧红的玻璃,嘴里在叫:“她不是我老婆!
她是假的!
假的——!!”
声音带着撕裂的恐惧,却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某种认知错位的疯狂。
姜承来不及反应,那人就像脱缰的野狗一样撞了过来。
“喂——!”
他才刚出声,就被撞得跌坐在地,书包甩出去,手肘狠狠磕在地面,疼得发麻。
疯子一瘸一拐地朝前奔,像在逃命,却根本看不见路。
他的脚刚踩进下一个巷口时,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绊住,身子一顿。
“唔啊啊啊!!”
他被生生拉回雾中,像是被某种力量勾住了脚踝,拖行着倒退,指甲在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血痕。
咔——!
一声钝响。
像骨头被扭断,又像……脖颈被拧断的声音。
然后,雾闭合了。
那人彻底消失了。
姜承僵坐在地上,眼前的世界失去了重力。
耳鸣像针在脑壳里炸开,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呼吸像漏风的机器。
但他听到了。
脚步声。
极轻极轻,却清晰得让人心悸。
一点一点地,从雾里走出来。
那个人的身影出现了。
身上还沾着血,衬衫上印着鞋印与裂口,但神情却异常平静。
甚至……还在笑。
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
眼神温和,像是某种商场里的迎宾程序,正在播放录制好的欢迎语。
“你……没事吧?”
那人缓缓靠近,语气温柔到令人作呕,嘴角还微微扬起,像是特意在提醒你“我很友善”。
姜承喉头哽住,心脏跳得不受控制,后背冷汗狂冒。
他认出来了——这是刚才那个“疯子”。
是他的脸,他的身形,他的声音。
可不是那个人了。
绝对不是了。
他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那人仍旧在笑,仍旧语调亲切、体贴——但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嘴角以一个绝对对称、仿佛用尺子量过的角度向上弯起。
那不是笑容,更像是在脸上固定了一个‘微笑’的模具,眼神空洞得像蒙尘的玻璃珠,倒映不出任何活物的温度。
像是模仿,却模仿得不够好。
像是学不会情感的人,试图模仿某种“关切”的表情。
姜承心脏一紧,指尖发凉。
雾又浓了一点,像是世界屏住了呼吸。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不是在模仿刚刚那个疯子。
他在模仿“人”。
那不是情绪,是程序;不是语言,是复读;不是关心,是设定好的反馈。
他想起那张脸消失前的恐惧,那种近乎撕裂的精神崩塌。
他在喊:“假的”。
可现在这张脸——这具身体,竟然毫无破绽地站在自己面前。
就像什么东西穿上了他。
学着他的样子,走路,说话,笑。
姜承喉咙发紧,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刚刚……不是那样的。”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试图用这点刺痛对抗眼前这张“脸”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对方依旧微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没事吧?”
一模一样的语调,一模一样的节奏,像是被拷贝过的音轨,只会在剧本安排下精确播放。
姜承瞳孔微颤。
他终于明白了——雾里出来的,不是刚才那个人。
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它占据了那人的皮囊,穿着他的衣服,说着他的话,用一张人类的脸,模仿“人类”。
可它不是人。
那是一种一个复制品。
一个伪装者。
——某种东西,从雾里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