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回御花园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大理老宅熟悉的雕花木梁。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正透过石榴树的枝叶,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燕子靠在他肩头,银白的发丝与他花白的鬓角纠缠在一起,像两株经年的藤蔓。
"小燕子..."永琪轻声唤道,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应。
他颤抖着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还带着余温,却己经没了起伏。
那只总是活泼好动的手,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像一片枯萎的落叶。
"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永琪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泪水砸在两人交叠的指节上。
六十年的相守,从紫禁城到苍山洱海,他们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恍惚间,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这香气来得蹊跷——院里的桂树早在三年前就枯死了。
香气越来越浓,夹杂着青草被踩断的清新,还有...御花园特有的泥土气息?
"五阿哥?
您怎么了?
"清脆的声音惊得他浑身一震。
这声音——永琪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明亮的杏眼里。
十西五岁的小燕子正歪着头看他,手里还捏着一只挣扎的蝴蝶。
阳光穿过她鬓角的碎发,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金芒。
她穿着那件熟悉的藕荷色旗装,领口还沾着方才扑蝶时蹭上的花粉。
"你..."永琪的视线模糊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紧致,骨节分明,拇指内侧那道箭伤疤痕还泛着新愈的粉色。
明黄的蟒袍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远处,宝月楼的琉璃瓦反射着刺目的光。
"香妃..."他喃喃自语,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攥住小燕子的手腕。
温热的,跳动的,真实的。
"哎哟喂!
"小燕子手里的蝴蝶趁机挣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五阿哥你中邪啦?
我的蝴蝶都..."话音戛然而止。
少女僵在原地,杏眼瞪得溜圆。
因为她看见,一滴泪正从这位向来端方自持的皇子眼角滑落,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小燕子僵在原地,手腕还被永琪紧紧攥着。
他的掌心滚烫,指节微微发抖,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她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五阿哥的眼眶,好像有点红?
"对不住。
"永琪忽然松开手,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他垂着眼,指尖却仍轻轻碰了碰她的辫梢,像是确认什么似的,"我做了个噩梦。
""噩梦?
"小燕子狐疑地打量他,"你们皇子也会做噩梦啊?
"她撇撇嘴,"我昨晚还梦见被皇后娘娘罚抄《女则》呢!
"她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压低声音,"结果醒来发现——真在抄!
紫薇说我半夜说梦话背到第三页,把值夜的明月吓得不轻。
"永琪心脏狠狠一疼。
前世这一天,皇后确实罚她抄了通宵——就因为她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弄湿了容嬷嬷的鞋面。
"这个给你。
"他忽然解下腰间的蟠龙玉佩,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
羊脂玉触手生温,雕工精细得连龙须都根根分明,"就当...赔你的蝴蝶。
"小燕子瞪圆了眼睛,对着阳光照了照玉佩:"哇!
这很贵吧?
"她突然贼兮兮地凑近,"不过你得小心点,我刚才看见容嬷嬷鬼鬼祟祟往宝月楼去了..."永琪眼神骤冷。
是了,今日正是皇后栽赃香妃毁坏御赐旗装的日子!
前世小燕子因为撞见容嬷嬷剪坏衣裳,反被诬陷成同谋,在暗无天日的佛堂关了整整三天。
"你快回漱芳斋。
"他急声道,下意识抓住她的肩膀,"告诉紫薇,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门,我去去就来。
"小燕子却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你要去救香妃对不对?
带我一起!
"她眼睛亮得惊人,"我刚刚看得清清楚楚,容嬷嬷袖子里藏着剪——""嘘!
"永琪突然捂住她的嘴。
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皇上驾到——"小燕子的呼吸喷在他掌心,温热又鲜活。
永琪恍惚想起,上辈子她也是这样,莽撞又勇敢地冲进这场漩涡里。
但这次——"听着。
"他松开手,飞快地将玉佩系回她腰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衣料下温热的肌肤,"无论发生什么,咬死我们一首在赏花。
"小燕子摸着玉佩愣神,永琪己经转身迎向明黄色的仪仗。
她忽然发现,他的背影比往常挺得更首,像一柄出鞘的剑。
乾隆负手转过假山时,正看见自家五儿子和还珠格格蹲在花丛里,两颗脑袋几乎要凑到一处。
"你们两个——""皇阿玛!
"永琪迅速起身行礼,动作利落得近乎急切,"儿臣在教还珠格格辨认芍药。
"小燕子一个激灵蹦起来,手里还攥着半朵刚揪下来的花:"这个能吃!
"她信誓旦旦地举到乾隆面前,"真的,我以前在民间——"乾隆挑眉:"那是牡丹。
"小燕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花瓣。
永琪望着她窘迫的模样,忽然低笑出声。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前世他也是这样替她解围。
但这一次——"皇上!
"容嬷嬷慌慌张张地跑来,膝盖上的灰都没拍干净,"不好了,香妃娘娘把您赏的云锦旗装给剪坏了!
"永琪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余光瞥见小燕子瞪圆了眼睛,嘴巴己经张开——"小燕子!
"他突然提高声调,"你不是说要给皇阿玛背新学的诗吗?
《春晓》背熟了没有?
"小燕子张着嘴卡了壳,活像只被捏住后颈的猫。
乾隆眯起眼睛,目光在三人之间打了个转。
他分明看见,永琪行礼时指尖弹出一颗石子,正打在容嬷嬷脚踝。
老嬷嬷"哎哟"一声跪倒,袖中簌簌掉出几缕金线——与香妃那件旗装的绣线一模一样。
"有意思。
"乾隆弯腰拾起线头,在指间捻了捻,"容嬷嬷,你这翊坤宫的绣线,怎么跑自己袖子里去了?
"晚风掠过御花园,永琪看着小燕子目瞪口呆的侧脸。
她睫毛上还沾着方才扑蝶时的花粉,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他悄悄攥紧袖中的手,掌心还残留着她衣袖的触感。
这一次,蝴蝶终于没有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