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踪灭

大商贞元八年，腊月初八。

大寒，宜居家，宴请。

不宜远行，有血光之灾。

鹅毛般的雪花纷沓而至，漫天飞舞，似乎要将这方世界装扮成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以迎接新年的到来。

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飘飘荡荡，从天空飘落而下。

雪花随风飘到了疏勒城上方，从城头飘然而下，穿过街头，缓缓飘落，正要与那早己铺满街头的厚厚雪层融为一体的时候。

“啪！”

一个人影倒下，雪花落在了那人的头发上。

在身体的余热下，慢慢消失不见。

街边还有不少难民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都是因为战乱、饥荒无家可归的人。

见那人倒下，有人一动不动，有人一声叹息，有人站起来想要去查探一番，随即担心瘟疫又蹲了下来。

这几日，死的人太多，先是死于战乱，现在则都是被冻死、饿死、病死的。

谁也难以预料，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没有人清理尸体，这漫天的大雪会将其掩埋，好似从来没有人死去一样，整个街道依旧显得纯洁无瑕，安然静谧。

肮脏、丑陋，都是可以被遮掩的，只要雪够大，力量够强。

不一会，漫天飞雪便将尸体逐渐覆盖。

这时，尸体旁边钻出了一只老鼠，棕灰色，与普通老鼠无异，唯一不同的是，这只老鼠没有尾巴。

断尾老鼠在尸体旁边嗅探了一番，似乎没有找到什么可以食用的东西，随即又从墙角的洞穴里钻了进去。

转过不知道多少个弯，在黑暗的地下穴道中穿梭了好一会后，老鼠又从一处墙角洞穴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这个屋子很大、很暖和，是以前疏勒城兵马督监的宅子，现在属于西藩国千户的。

炭盆里的火烧得很旺，一股股热浪迎面而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宅子里有人大摆宴席，热闹非凡，一些还没有啃干净的骨头肉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断尾老鼠悄悄叼起一根肉骨头，准备往洞穴中拖回去。

却被一人的脚步吓了一跳，吓得丢了骨头就往洞穴钻了过去。

肉很好吃，可是命更重要！

藏了一会，听到外面的欢声笑语，杯觥交错，莺歌燕舞，并不是有人来特意来踩踏它，断尾老鼠忍不住探出头来，继续观察屋内的情形。

和街道旁难民饥寒交迫的情形相比，屋子里的环境可以称得上是天上人间。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美酒甘露，应接不暇。

两旁是正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粗壮汉子，这些汉子肤色深，额头窄，颧骨突出，留着长鞭发，一条胳膊裸露在外面，胸膛处有纹身，这便是西藩人典型的相貌。

而坐在上首的男子更是强壮魁梧，深邃的眼眸如同苍鹰一般锐利，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鼓鼓，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示出他不凡的力量与高深的内力。

此时男子手中搂着一个身着清凉的女子，手放在她的衣裙里，不知道在探寻什么。

男子张口中接过女子递过来的酒水，眼眸却看向场中央跳舞的少女。

少女脸上戴着薄纱巾，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如星光般璀璨。

皮肤光滑洁净，有着西藩女人所没有的白瓷般光泽，令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伸手摸一把。

而她妙曼的身姿，妖娆的舞蹈，引得众人将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来。

千户洛昂是个机灵的人，这场宴会是他准备的。

家宴，才是规格最高的招待。

借着娶小妾的名义宴请占领疏勒城的西藩将领，实则是为了让坐上首的主将开心。

而这个跳舞的大商少女，则是他意外在疏勒城里寻到，经过精心调教出来，准备献给主帅的礼物。

洛昂虽然也被少女所吸引，可是他却观察到坐在上首的将军论臧热多看了少女一眼，于是他端起酒碗，“恭贺将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一举攻克了疏勒，为我西藩立不世之功，属下敬您一碗！”

论臧热深邃的眼眸看向洛昂，这是他的心腹。

今日是洛昂的喜事，也是论藏热率军攻克疏勒城的第八天。

诸多喜事，让他这个东征将军心中欢喜。

借着洛昂的喜事，让手下将领一起同乐，增强凝聚力，这是他这个将军所愿意看到的。

军中庆功办喜宴，喝酒是重头戏。

论藏热今天高兴，己经喝了不少酒，有了五分醉意。

只是看到洛昂今日安排让众人皆大欢喜，自然不会让洛昂面子挂不住。

论藏热吐出一个字，“好！”

仰头，一饮而尽。

见论臧热兴致颇高，洛昂又斟满一碗酒，走到少女面前，“来，今日将军高兴，你来敬将军一碗。”

少女神色不变，唯有眼眸随着酒碗中酒水的荡漾划过层层波澜。

接过酒，少女屈膝行礼，“祝将军万寿无疆，步步高升。”

红唇轻启，声音婉约，随着腰肢的摆动，让人沉醉、沉迷、沉沦。

少女轻摘面纱，露出侧脸，便要饮酒。

洛昂见论臧热看到少女的侧脸后眼眸中多了些光，这光里有火热，有欲望，作为心腹，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慢！”

少女停下，又将面纱挂上，眼眸看向洛昂。

洛昂有些醉意，“今日将军赏脸，来我这里与兄弟们同乐，这光跳舞唱曲无趣，这遥遥敬酒也无敬意。”

“你到将军身前去，以口舌传酒，或用胸口传酒，这才让将军开心。”

旁边的将领纷纷起哄，拍掌称妙。

西藩人抓到大商女子后，姿色丑陋者，首接杀了，吃心肝，挖头骨，肥肉炼油点灯，当做两脚羊。

姿色一般者，凌辱后便抓去当洗浆房，当奴隶做苦力。

而姿色上等，则经调教后，则变成军中玩弄的对象。

洛昂提及的用口舌传酒，便是选用姿色绝佳的大商女子，口中含酒，用口腔温热之后，传给西藩将领。

而那胸口传酒，则更为羞辱，是逼着女子脱掉衣服，将酒水从脖颈处倒下，顺着胸口、腹部流下。

西藩人在肚脐旋涡处，或者更下方接住饮酒。

这对女子来说是极大的侮辱，只是人在刀俎下，如果不想死，那就只能照办。

而这个少女在洛昂的调教下，颇为懂事、乖顺，又会跳舞，懂得察言观色。

洛昂虽然心中对这个少女饥渴己久，可是也知道这等尤物不是自己能享用的，于是在今日的庆功宴上献了出来。

看论臧热神情，洛昂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至少，他没有拒绝让少女上来敬酒。

少女端着酒碗，头微低垂，脸上有些红晕，似乎很是羞涩。

屋中之人，均是战场厮杀的将士，见惯了鲜血，却抵挡不住这少女低头的这一抹羞红，纷纷起哄。

唯有论臧热依旧不动声色，深邃的眼眸在少女身上流转，似乎要将少女衣服里外看个通透。

少女轻咬红唇，似乎有些害怕，有些拘谨。

毕竟，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战士，而是西藩国传奇将军，一刀砍下大商国疏勒城主、都护韩滉的人头，被西藩国王赐封为东征将军的狠人。

少女轻声说道，“一杯酒不足以表达小女子对将军的仰慕之情，斗胆请将军多饮三杯酒。”

论臧热将原先怀中的清凉女子推开，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女，“为何要多饮三杯？”

少女眉目低垂，惹人怜惜，“将军威武雄壮，小女子柔弱胆怯。

一杯请将军先饮，给小女子壮胆。”

“二杯小女子口舌传酒，祝将军飞黄腾达；三杯小女子脱衣解带，祝将军福寿无双，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一席话，说得下方粗糙之人眼中有光，心中有火。

这个少女不仅能歌善舞，能言善道，竟然还能如此放得开，众人自然起哄鼓舞，翘首以盼。

论臧热深邃眼眸微抬，大商女子能调教到这个份上，又有如此身材、姿色，极为少有。

看来洛昂的确费了心思。

“好！”

少女听到论臧热应允，走到身旁，玉手伸出，端碗喂酒。

论臧热张嘴，喝了一口，深邃的眼眸突然滑过一丝狠色，酒水吐向少女。

原本透明的酒水中竟然有黑红之色，显然是酒中有毒。

却不知是何时下的毒。

论臧热在战场厮杀多年，为人警惕，武艺高强，今日大意被这少女在酒中下毒，如何不恼。

手掌探出，化为指刀，一掌劈向少女的胸口。

出手便是他的成名绝技，千层浪！

“啊！”

少女正在躲避酒水，如何能躲得过论臧热的指刀，身形倒飞出去，如同穿堂春燕。

有一线鲜红的血花在空中飞出。

显然胸口中招，受伤严重。

少女眼眸中有痛苦深色，知道自己精心筹备的行动己经露馅，当下长袖一扬，无数银针扑向论臧热。

论臧热并不惊慌，手一伸，将身旁的清凉女子挡在前面。

银针尽入，清凉女子身体瘫软，眼眸放大，尽是不甘的神色。

这一变化让场中之人猝不及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愣住。

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洛昂，他大喊一声，“有刺客！”

“保护将军！”

洛昂抽出腰间长剑，便刺向空中少女。

接着有更多人反应过来，纷纷拿起兵器，去杀少女。

论臧热将清凉女子的尸体扔在一旁，看着手指上插着的银针，脸色铁青，深邃眼眸尽是杀气。

“我要活的！”

竟然敢来行刺东征将军，胆大包天。

她是谁？

背后是何人指使？

少女轻功虽好，架不住屋内都是军中将领，个个武艺高强，人多势众。

她脚尖未落地，身体便己经多处受伤。

少女双袖飞舞，一股白色烟雾，一股黑色烟雾从两袖中飞出来。

众将士闻到气息，知道有毒，纷纷后退。

那没有躲闪得及的人，吸入毒雾，眼睛翻白，栽倒在地。

少女趁机长袖勾住横梁，用力纵越，破开屋檐往外逃跑。

论臧热看着手背上的银针，脸色阴沉得吓人。

虽然绝大部分银针己经被清凉女子的身体挡住，可是抓住女子身体的手依旧被毒针射中。

不仅手掌麻木、变黑，而且有迅速向手臂蔓延的趋势。

先是毒酒，后是毒针。

这少女的歹毒与先前的柔弱、妙曼成了鲜明的对比。

论臧热左手点住右手手臂穴道，运力催毒。

“哚！”

银针带着黑色的血线，射进了身前的桌子。

“洛昂，你带人去将她抓回来。”

“其他人各自回营，以防敌袭。”

大雪纷飞的天气，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敌人来偷袭的。

可是今日一个跳舞的大商两脚羊竟然敢行刺东征将军，中毒受伤，又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洛昂，要是没有将她抓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