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着青布襕衫,站姿如松,长弓拉满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稳稳锁在远处的靶心。
“咻”的一声,箭矢离弦,正中靶心红圈。
他刚要再取一支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浅的脚步声,伴着少女清脆的低语:“阿萤你看,他射箭的样子真好看,比宫里的侍卫还精神呢!”
淳于鹏回头,只见妫玥华站在习射场的竹篱外,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布裙,裙摆上绣着几簇粉白的杏花,倒像把春日的花首接裁在了衣上。
她身边的侍女阿萤拎着个描金漆盒,里面隐约透出甜香。
听见动静,妫玥华慌忙捂住嘴,脸颊泛起红晕,像熟透的桃子。
“淳于公子,”她往前走了两步,隔着竹篱笑道,“我来向你请教兵法啦,没打扰你吧?”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不自觉的娇憨。
淳于鹏放下长弓,拱手行礼:“殿下愿来,是学宫的幸事。”
他目光落在那漆盒上,见盒盖缝隙里露出油纸边角,隐约猜到里面是点心。
“我听阿萤说,读书时吃些甜的能提神。”
妫玥华让阿萤把漆盒递过竹篱,自己则扒着竹条往里瞧,发间那支素银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是我学着做的蜜饯梅子,御膳房的师傅说放了甘草,不酸的。”
淳于鹏接过漆盒,入手微沉。
打开一看,琥珀色的梅子肉裹着晶莹的糖霜,码得整整齐齐。
他刚要道谢,就见齐玥华己经从竹篱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动作灵活得像只小松鼠,裙摆被竹枝勾了下也不在意。
“我们去藏书阁吧?”
她仰着脸看他,眼睛里满是期待,“昨日你说的《孙子兵法》,我带了父王收藏的注本呢。”
说着从阿萤手里接过一卷竹简,递过来时特意举得高高的,让他能自然接过,半点没碰到他的手。
藏书阁三楼果然僻静,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妫玥华选了靠窗的案几,小心翼翼地铺开竹简,又把带来的软垫垫在石凳上——想来是怕他坐得不舒服。
“你看这句,‘兵者,诡道也’。”
她指着竹简上的字,指尖悬在半空,没敢碰到竹片,“是不是说打仗要骗人呀?
可太傅总说君子要诚实……”她皱着眉,小鼻子微微皱起,倒像在为这矛盾的道理犯愁。
淳于鹏拿起另一卷注本,翻开注解给她看:“这里的‘诡道’,并非欺瞒,而是审时度势的智慧。
譬如敌军强时,我方佯装弱小,避开锋芒,这不是骗,是护着将士的性命。”
“哦——”妫玥华拖长了调子点头,忽然拍手笑道,“就像我藏起太傅的戒尺,免得他打小内侍的手心,也算‘诡道’?”
淳于鹏被她的比喻逗笑了:“殿下这是仁心,比‘诡道’更可贵。”
她听得欢喜,从漆盒里捏起一颗蜜饯梅子,刚要递给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把梅子放在案上的白瓷碟里,推到他面前:“你尝尝嘛,我试吃了三颗,真的不酸。”
淳于鹏拿起梅子放进嘴里,甜意混着淡淡的甘草香在舌尖化开。
抬眼时,见妫玥华正睁大眼睛望着他,像在等夸奖的孩童。
“清甜爽口,”他认真点头,“比市面上的蜜饯更合心意。”
她立刻笑成了月牙眼,转身从阿萤手里拿过个小布包,倒出几支削得极光滑的竹笔:“这些给你。
我看你上次用的笔杆有些裂了,就让工匠新做了几支,竹料是从南山采的,据说写起来很顺手。”
竹笔杆上还刻着细密的云纹,显然费了心思。
淳于鹏接过时,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袖口,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
妫玥华的耳尖红得要滴血,慌忙低下头去翻竹简,假装专心看字。
阳光慢慢移过案几,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隔着半尺的距离。
他们从兵法聊到草木,妫玥华说宫里的牡丹开了,层层叠叠像堆着的锦缎;淳于鹏说学宫后山有株老杏树,花开时能盖住半间屋。
她说着说着,忽然指着窗外的杏林:“等学宫的杏花开了,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自然可以。”
淳于鹏望着她眼里的期盼,忽然觉得,这春日的时光,因她的到来变得格外悠长。
日头偏西时,阿萤在门口轻唤:“公主,该回宫了。”
齐玥华依依不舍地合上竹简,把剩下的蜜饯梅子倒进他的书箧:“这些你留着慢慢吃。
我……我明日还能来吗?”
“随时恭候。”
淳于鹏看着她,见她转身时,裙摆扫过案角,带落了一片刚飘进来的杏花瓣,落在他的书箧上。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像只留恋食饵的小雀儿,笑着挥挥手:“明日我带杏仁酥来!”
妫玥华走后,淳于鹏坐在案前,见书箧里除了蜜饯,还多了支小小的桃花枝,想来是她刚才偷偷放进去的。
枝头的花苞鼓鼓的,像藏着整个春天的期待。
他将桃花枝***案头的水盂里,看着那抹嫣红在光影里轻轻摇曳,忽然觉得,往后的日子,大约会像这待放的花苞,日日都有新的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