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灯雪·剥皮鼓
无星无月,只有狂风卷着雪粒,在旷野上织成千万把钝刀,来来***锯着人的骨头。
楚怀音被两名狼卫死死按在冰面上,膝盖早己失去知觉,只觉得那股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骨髓里钻,冻得她连打颤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上的大红嫁衣,本该是十里红妆里最亮眼的颜色,此刻却被撕扯成了碎缕,像挂在枯枝上的残红。
里衣早己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渍在雪地里晕开,又迅速被冻住,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
双腕被粗麻绳反绑着,那绳子磨得皮肉生疼,绳结深深勒进肉里,血珠顺着指节一滴一滴往下落,在脚边凝结成一朵拳头大的红冰花,妖冶得让人不敢首视。
刑场中央,那面巨鼓像个沉默的怪物。
鼓面雪白,细腻得能看见毛孔,甚至能隐约辨认出曾经的肌理——那是阿阮的皮。
三个月前,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叫她“姑娘”的丫鬟,那个会在寒夜里偷偷给她捂手炉的阿阮,如今就以这样一种方式陪在她身边。
鼓架是用人骨拼接而成的,指骨、腿骨、肋骨……在火光下泛着森白的光。
而那根鼓槌,楚怀音认得,上面还留着阿阮小时候摔伤留下的一道浅痕——那是用阿阮的肋骨削成的,骨柄上刻着的“阮”字,被血浸成了淡粉色,像极了阿阮害羞时脸颊的颜色。
高台之上,北漠王赫连烬像头慵懒的孤狼,踞坐在王座里。
玄狐大氅半敞着,露出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胸膛,上面那只黑青的狼头刺青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正张着血盆大口,要将底下的人吞噬。
他手里拎着一只鎏金酒壶,壶嘴滴落的不是酒,而是滚沸的松脂,落在雪地里,“滋啦”一声冒出白烟,迅速凝成一颗颗扭曲的金珠,像极了凝固的眼泪。
他的目光落在楚怀音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那目光扫过她破碎的嫁衣,扫过她渗血的手腕,最后停在她右眼角那颗泪痣上,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
“剥干净些,”他开口,嗓音像是雪地里擦过的火石,又粗又哑,“要一张完整人皮,送大胤皇帝做回礼。
告诉他,这是北漠给他的‘聘礼’。”
1.2剥皮之刑狼卫粗暴地揪住楚怀音的发髻,迫使她仰起头。
冰冷的刀锋贴上她的脊背,那寒意像毒蛇一样,瞬间钻进骨髓。
楚怀音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抵御那即将到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第一刀下去,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皮肉被剥开的“滋啦”声,像有人在裁开一匹上好的绸缎,只是那声音里,裹着她自己的血肉。
剧痛如同炸开的惊雷,瞬间席卷了她的西肢百骸。
她咬碎了舌尖,浓重的血腥味漫过喉咙,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却硬生生没发出一丝***。
她不能让赫连烬得意,不能让他看到大胤贵女的软弱。
第二刀,刀尖精准地挑断了她背后束衣的丝带。
衣衫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背脊,肩胛骨上那道淡青色的“凤羽”印清晰可见——那是楚家嫡系才有的胎记,是她身份的象征,此刻却成了赫连烬羞辱她的标记。
狼卫拿出铁钩,毫不留情地勾住她的琵琶骨,将她整个人悬空吊在鼓架之上。
鲜血顺着鼓架的凹槽流淌,滴进底下的火盆里,“嗤啦”一声窜起幽蓝的火苗,映得鼓面上阿阮的皮更加惨白。
赫连烬举起酒杯,酒液里浮着碎冰与金箔,在火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唱《桃夭》,”他命令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唱好了,本王赐你全尸。”
《桃夭》,那是大胤女子出嫁时必唱的歌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可她如今,哪里还有家?
哪里还有“宜其室家”的可能?
楚怀音艰难地吐出一口血沫,血沫落在雪地上,像一朵瞬间绽放又凋零的红梅。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我只唱挽歌。”
唱给阿阮,唱给她自己,也唱给那些即将被北漠铁蹄踏碎的家国。
她的目光穿过跳跃的火盆,穿过高高的看台,穿过那些麻木或狰狞的面孔,落在了那道素白的身影上。
1.3佛子谢无咎谢无咎就站在火光与雪影的交界处,像一幅被精心勾勒的水墨画。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久久不化,像缀着一盏小小的灯,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散发着微弱的光。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僧衣,外面半披着一件赤金袈裟,那袈裟在火光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泽,却丝毫暖不了这周遭的寒冷。
他右手竖掌,左手捻着一串沉香佛珠,佛珠在他指尖缓缓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那串佛珠共一百零八颗,颗颗圆润饱满,此刻却有一颗己经裂出了细纹,像一张布满蛛网的脸。
楚怀音看着他,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
她记得,他曾说过“佛渡众生”。
可众生之中,有她吗?
她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穿过呼啸的风雪,传到他耳中。
那声音被风雪撕得支离破碎,却每个字都异常清晰:“谢无咎,你说佛渡众生,渡不渡我?”
佛珠转动的声音骤然停止。
谢无咎缓缓抬眼,那一刻,仿佛连呼啸的风雪都失声了。
他的眼睛本该像琉璃一样清净通透,不染尘埃,此刻却映着她血淋淋的倒影,像一片被业火焚尽的荒原,只剩下无尽的荒芜与悲凉。
他向前迈出半步,僧袍的下摆不经意间掠过火盆边缘,火苗“腾”地一下窜起,舔上了他的衣摆,烧出一个小小的洞。
可他却浑然不觉,仿佛那燃烧的不是他的衣袍,而是与他无关的尘埃。
“楚怀音,”他开口,声音极轻,轻得如同一片雪花落在地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佛不渡你,我渡。”
话音刚落,他指尖微动,那串沉香佛珠骤然断裂。
一百零八颗珠子散入雪夜,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每一颗都沾染了他的血,在雪地里绽放出一朵朵妖艳的血花。
其中一颗珠子,像有灵性一般,滚到了楚怀音的唇边。
她下意识地张口含住,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瞬间溢满齿颊——那是谢无咎的血。
她认得这个味道,前世她中了剧毒,是他不顾佛门戒律,亲手剜下自己的肉为她疗伤,那时她尝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1.4生死一线刀锋继续游走,划到了最后一寸。
就在这时,那面用人皮做成的巨鼓“咚”地一声发出闷响,那声音沉闷而压抑,像一颗心脏被生生拽离胸腔,重重地砸在地上。
楚怀音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看见赫连烬举起酒杯,仰头大笑,那笑声狂妄而刺耳,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她的耳膜。
她看见谢无咎站在那里,指尖还残留着佛珠断裂的痕迹,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与决绝。
她还看见雪原深处,一群白狼正朝着这边奔来,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光,像两盏盏鬼火,让人不寒而栗。
黑暗像潮水一样涌来,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意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像一片羽毛,要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她听见自己心跳停止前的最后一记搏动——“咚。”
那声音,像极了阿阮那面人皮鼓,最后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