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只剩陈玄盘坐的身影,铁链断口像被虫蚁啃过,边缘泛着青黑,隐隐透出一股腐朽的气息。
他指尖残留着金血余温,指尖微颤,仿佛还未从那股灼热中完全抽离。
舌尖咬破的伤口己结痂,结痂处微微发紫,那是他为了唤醒碑影所付出的代价。
阿苦走了。
那跛脚少年走得很慢,脚步声像踩在湿布上,一步一滑,却始终没回头。
他走得很犹豫,像是脚下的路不是青石,而是泥泞的沼泽,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却仍坚持前行。
陈玄没看他,只是盯着那道碑影。
碑影还在,九丈高,裂纹如蛛网,幽蓝光芒在缝隙间游走,像某种沉睡的野兽,蛰伏在黑暗深处,等待着什么。
那光芒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爆裂,又仿佛下一秒便会彻底熄灭。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问,声音低沉,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碑影不动,连一丝回应都没有。
“你是谁?”
他问,语气多了几分试探。
碑影依旧沉默,仿佛它本就不该回应,也不该存在。
“你是……我?”
他问,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也带着几分……期待。
童音从碑中渗出,带着锈蚀般的沙哑:“写字,付寿元。”
陈玄笑了,笑得嘴角扯出一道血口,血珠顺着下巴滑落,滴在石板上,溅起细微的回音。
“你还是只认这个。”
他指尖轻点地面,一滴金血落下,化作一个字:我。
碑影裂纹骤亮,一道蓝光扫过陈玄眉心。
他眼前一黑,又一亮。
那不是幻觉。
他看见了——自己站在一座祭坛上,身后是九截断骨,每截骨头上都刻着一个字:衍。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九截断骨的排列方式。
他喘息,额头冷汗滴落,掌心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原来你也在等我补全自己。”
碑影无声,仿佛从未开口。
他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感受命魂的裂缝。
那道裂痕比之前浅了,但仍像一道看不见的伤口,随时会裂开,撕裂他的神魂,将他彻底吞噬。
他必须更快。
牢外传来脚步声,沉重,缓慢,像一头野兽在巡视。
陈玄睁开眼,碑影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知道,刚才那道画面不是幻觉。
那是他的一部分,在等他。
——阿苦走在长廊里,脚步拖沓。
他鞋底的花瓣发烫了,不是那种灼烧的热,而是像火苗贴着皮肤跳动,一下一下,烫得人心慌。
他没察觉,只是一路低头前行。
他只是想着陈玄最后说的话。
“七日后,生死状上的名字,会少一个。”
他不知道生死状是什么,也不懂“少一个”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陈哥从没骗过他。
他跛脚,但跑得快。
他记住了。
他要替陈哥去炎龙域。
可他不知道炎龙域在哪儿。
他也没问。
因为他知道,问了陈哥也不会说。
他只是走,走,走到长廊尽头,拐了个弯,脚步声忽然加快。
因为他看见了人影。
两个守卫,披着铁甲,腰间挂着长刀,正从另一头走来。
他缩了缩脖子,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他们。
可那两人却停下了。
“那边的小子,过来。”
阿苦心头一紧,脚步没停。
“说你呢,瘸子。”
他只得走过去。
“干什么的?”
“送饭。”
“饭呢?”
“吃完了。”
守卫冷笑,抬脚踹了他一下:“滚。”
阿苦踉跄几步,差点摔倒,鞋底的花瓣滚落半边,贴着地面滑出一寸。
他没捡,只是低头,瘸着脚,继续走。
首到那两人的脚步声远了,他才蹲下,伸手去捡。
可花瓣不见了。
他怔住,手停在半空。
他记得,它明明就在那儿。
可现在,只剩一寸空地。
他没再找,只是站起身,继续走。
鞋底空了一块,他却没察觉。
他只想着,陈哥说过,他信他。
他信。
——陈玄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低语,还有锁链被拖动的金属声。
他没动。
只是盯着碑影。
“你听得见他们吗?”
他问。
碑影沉默。
“那你听得见我吗?”
他问。
童音再次响起,沙哑,冰冷:“写字,付寿元。”
陈玄摇头:“我不写了。”
“你要我写谁的名字?”
他问。
碑影裂纹泛起微光。
童音低语:“第一笔,写谁?”
陈玄闭上眼。
“补天砚。”
碑影震动。
一道裂纹缓缓闭合,像被缝上的伤口。
他睁开眼,看见碑影裂纹中渗出一缕青丝,落在他肩头。
那青丝极细,却沉得像铁。
他没动。
他知道,那不是头发。
那是他的一部分。
——阿苦回到药房时,天还没亮。
他瘸着脚,掀开竹篓,取出一瓶草药,倒进陶罐里。
他不会炼丹,但会煎药。
他记得陈哥说过,苦艾草加点别的,能止血。
他不知道别的是什么,但他试了。
他加了点自己从后山捡来的碎石。
那些碎石会发光,像星星。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试了。
他把它磨成粉,撒进药里。
他不知道有没有用。
但他试了。
陶罐咕嘟咕嘟地响,药香混着苦味,弥漫在屋内。
他坐在火炉旁,看着火,想着陈哥。
他信他。
他不知道陈哥是谁。
但他信。
——陈玄在牢里,看着碑影。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碑面。
冰凉。
他闭上眼,感受碑影深处的震动。
那不是石头。
那是骨头。
他的一部分。
他低声说:“你在等我集齐自己吗?”
碑影无声,却有一丝微弱的波动,仿佛回应。
他笑了。
“那我得快点。”
外面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守卫来了。
他没动。
只是看着碑影,首到那道影子缓缓淡去,消失在黑暗里。
他闭上眼,等待下一次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