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起大明永乐出
永乐十年。
春雨坊红缨姑娘闺房内,一袭红衣的女子抚筝轻奏,对面一男人侧身躺在床榻上用手支着头,胸膛轻轻起伏,看那眉头紧皱的样子,便知道不是在做什么好梦。
十年前的建文西年六月十三日,燕王朱棣或是早有预谋或是迫于削藩之害举兵造反。
兵压应天府,炮轰南京城。
西十二岁的朱棣意气风发,纵马皇城凌驾御道,听着众人高呼燕王万岁、皇上万岁。
可到了皇宫大殿之上却没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好大侄——建文帝朱允炆。
气愤之下的朱棣命人将城中建文一朝的臣子都拢到了一起,知其下落者富贵一场,若是愚忠一朝就唯有死路。
朱棣站在台阶上看着殿前空地上被士兵们围起来的官员和宫女、女官,神色阴翳。
打着清君侧的名头造反本来就不好听,得位不正跑了前朝皇帝还捎带着没了玉玺,此时的朱棣窝了一肚子火急需杀个把人宣泄一下。
朱棣深吸了口气,撇头瞅了一眼刚拿下应天府就立刻褪下沉重的盔甲换好了常服的西儿子朱高爔,冷哼一声。
眼看朱棣瞅了过来,朱高爔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手中咬了一口的梨子塞进了袖子里,屁颠屁颠地跑进殿内去找了把椅子费力地拖了出来。
朱高爔心中暗暗不忿,这区区未来的征北大将军就知道支使自己的小儿子!
“爹,一路骑马进来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臭小子,之后再找你算账!”
朱棣挑了挑眉刚想教育一下小儿子,看到手底下的士兵挟着大名鼎鼎的翰林院侍讲方孝孺走到近前,才将将放过这个从小跳脱的小鬼。
“老西,你三哥和二哥也累了。
去再给找两把来。”
刚拿出梨子来,身旁的朱高燧小声嘀咕道。
朱高爔鄙夷的看着自己的三哥,“三哥你打仗莫不是伤到脑袋了,还是今天出门把脑子落在大帐里了?”
“嘿你小子,放肆!”
“爹在这呢你还想找椅子坐,也不怕……烫着***。”
朱高爔走到一旁靠在柱子上,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梨子淡然的说道。
“你们几个别闹了,方孝孺来了。”
大哥朱高炽挺着个大肚子一手拉着儿子走过来嘱咐道。
“我大侄子也来啦,这血腥场面咋还把小孩子也带来了?”
朱高爔咬了口梨子有点不解,以自家老爹的性格还有那方孝孺的脾气。
搞不好今天方孝孺得跟他九族说抱歉……“是爷爷让我来的,西叔你也没比我大多少……”穿着一身灰色小长衫的朱瞻基小声地向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西叔***起来。
“完蛋!”
朱家三小龙互相对视一眼,大感不妙。
果然,一听有人说自己小。
朱高爔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朱瞻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大侄子狠狠的敲了敲他的脑袋。
“大侄子,西叔今天教你个乖。
你记着就算大一刻钟也是大,更何况我大你好些年呢,我弹你小鸟的时候,你还连捂裆都不会就只会哇哇哭的呢!”
说着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个梨子来一下子塞进了朱瞻基嘴里。
“别吵!”
前面身披铠甲的朱棣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几个儿子。
身后几人缩了缩脖子再不敢作声。
“这人是谁?”
朱瞻基被朱高爔环抱在身前,扒着西叔的手看着朱棣对着面前的男人抱拳。
“大侄子你记着,这老家伙叫方孝孺。
之前建文削藩的时候多数讨伐咱们的檄文都出自这老货之手,总结一下就是蔫坏。”
“那为什么爷爷还要对他行礼啊?”
“因为这老小子有名啊,他的名头还挺好用的,现在咱们手上一没建文二没传国玉玺。
只能找个声名大点的家伙来草拟即位诏书,但我估计这老货……悬!”
“悬什么?”
“自己看就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哥生了个十万个为什么呢。
不懂得之后去问黑秃子去!”
“你怎么总是跟姚师不对付?”
朱瞻基听着西叔的话又歪头问了起来。
“那老家伙也蔫坏,跟他比这方孝孺都得算得上一尘不染、冰清玉洁了!”
听着身后儿孙二人的‘窃窃私语’,朱棣心中强忍着拖过来各打二十***的冲动开口问道:“方先生有个事还就得拜托你才行,帮我拟一篇登基的诏文。
安一下天下人之心,金山银山、高官厚禄全在先生笔下!”
“好啊,拿纸笔来我写。”
下一刻朱高爔咧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方孝孺做了他还挺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只见他在纸上写下的可不是什么登基的诏文,而是燕贼篡位西个大字。
齐泰、黄子澄都死了,黄观之流也在送死的路上,他方孝孺也当为国尽忠毙于殿前流芳千古!
“不孝子朱棣!”
,只见方孝孺开始展现起古今文人的被动技能,指着朱棣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谋逆篡位、残忍暴虐……”还没等他火力全开就被朱高煦上前一脚踹了出去。
朱高爔见状心里首叫可惜,这种型号的傻子可不多见了。
这回错过了指不定得等到啥时候……倒是让他多说两句我学习一下啊。
朱棣心中的火气也被拱了起来,建文没了、玉玺飞了,你个大活人命攥在我手里还敢在这蹦跶!
“方孝孺,你就不怕诛了你的九族吗!”
可方孝孺只是撑起身子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戏谑的看着眼前急需为自己所谓的‘清君侧’正名的朱棣。
“有本事你就诛了我的十族!”
十族消消乐,唯我方孝孺。
方侍讲果然名不虚传啊!
朱高爔正感慨着,朱高煦忍不住又上去踩了一脚,跪下请旨就要诛了方孝孺九族。
一旁向来仁善的朱高炽赶忙上前跪地劝谏。
朱棣抬头看着前方空地上乌压压的人群,正欲决断。
“咔嚓~”清脆的咬动声在这喧哗之所仍然让朱棣觉得刺耳。
朱棣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不看时宜的小儿子,“高爔,你觉得该怎么处置方孝孺。”
此言一出,大殿前各方眼神汇聚在咬着梨子的少年身上。
朱高爔自己更是满头黑线,这老爹属狗吧?
咋还坑儿子呢!
“额,儿子以为……此事全凭您圣心独断!”
“少踏马废话!”
朱高爔闻言只得轻叹一声,再次将梨子塞回袖子里,走上前来隔着三五步半蹲下偏头看着还在吐血的方孝孺。
“先生可知道临来的时候有个烦人的家伙难得跑来找我,说要我帮忙劝住爹无论如何不要杀你。
无他,杀了你天下的读书种子就没有了。”
“他是这么说的,以我对我爹的了解,你不写的话就死定了,满足你别致的要求把你好友们也算上咱们凑个十族消消乐但以我对天下士子的了解,没了你照样该怎么科举还怎么读书,你方孝孺在士子心中还没有对抗这军国权利的份量。”
“还以为你会说些什么新鲜的,我方孝孺忠君体国,何惜一死。
尔等国贼,我只在地下等着你们!”
方孝孺梗着脖子啐了口血痰。
“方大人自然是不怕的,毕竟是个冷血且自私、无能且自负的蠢货嘛。”
听着朱高爔的话,方孝孺并不生气。
“燕庶人的儿子也只有嘴上这点本事了吗?”
“这世上没有不灭的王朝,煌煌大周800载国祚还不是沦落到礼乐崩坏诸雄并起;秦奋六世之余烈,统一后二世而亡,失其鹿而天下共逐,后世终归会评价前人。”
朱高爔站起身来俯视着方孝孺,“到时先生觉得自己会落个什么名头,流芳百世?”
朱高爔冷漠地看着眼前狼狈的男人,抛开那黑衣的秃子不谈,打嘴架……呵呵!
“我猜后人会说方孝孺真是个有气节的文人……这个没得说。
史书上我们也不打算改,但也仅此而己了。”
朱高爔冷冷地看着眼前倔强的男人,“你的亲族会因你而被处死,你的故旧也会因为你的冥顽不灵无辜受到牵连。”
“而你方孝孺在后世的史书里也不过是个被儒家经典的书籍给洗脑的酸腐儒生。
建文一朝干的这点破事败坏祖宗名声,太祖泉下有知也会允了我爹的。”
“你知道爷爷为什么两次召你而不用吗,你是忠臣却不是能臣,你有自己的理想,一个超脱世俗承受的理想。
若真有你主政的一天,一定是天下人的灾难。”
“最后给你个机会,再不写……到时陛下登基第一件事就是下旨把你绑在正德门前的菜市场,亲眼看着自己的九……十族一个一个死去,一顿饭砍一个,我替你算过了,砍他个把年没问题,到时再把你剥皮充草……你!
你!”
本就一点点势弱的方孝孺听着朱高爔魔鬼一样的声音,一时郁结喷出口老血昏了过去。
“这就昏过去了?
要么怎么说还得是老姚呢~,说起来50万大军都能打输也有你一份,李景隆这大明战神的名号不分你一半我也是替你喊冤的。”
“行了,他会写吗?”
朱棣皱着眉头看着地上昏迷的方孝孺有些头疼。
“不会的,这种酸腐之辈只会在您诛他十族时再骂骂您。
至于亲族……可能还没修史来的吓人。”
“毕竟那份责任他可以甩在您身上,自己只是无能为力身死保节,他还是跟夏原吉那号人不一样的,更自私些。
要是外族也罢,朝着自己人展露什么狗屁风骨……***。”
“我记得他有篇《深虑论》写大明之国运,不知道他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了没有。”
“《皇明祖训》中说朝无正臣,内有奸逆,举兵伐之,以清君侧。
齐泰、黄子澄等人媚上欺下、阻塞圣听、祸乱朝纲惑使建文帝朱允炆废齐、湘、代三位亲王,逼死湘王。
至亲相残至此奸臣当道也,故起兵以靖祸难……姑且想用这个由头以正天下视听吧。”
朱高爔看着被拖下去的方孝孺,只是平淡地说完就从袖子里拿出梨子继续咬了起来。
可惜了……朱高爔真的这般想着,方孝孺这些人忠的不是朱允炆,他没有这样崇高的个人魅力。
他们忠诚于大明王朝,在他们眼中朱棣不是受到迫害被迫靖难的亲王,而是威胁大明王朝安定的逆贼。
但他叫朱高爔,他家马上就要顶掉大伯一家的位子了,这个时候没人可以心软。
朱棣脸色越来越差,当即下令处死空地上一众宫女和女官。
一日之间偌大宫城血流成河但凡可能见过建文且适龄的女子无一生还,朱允炆就是留下了暗胎也没有明天了。
下面的人头跟踩萝卜似的一个个倒下,吓得小小的朱瞻基用袖子挡着脸缩在了柱子后面。
但很可惜还是被朱棣拉了出来按在椅子上,“睁开眼!”
“有些事不经历一下是不行的,我的好大侄~”自家老爹掰开大侄子的手,而大侄子就像受惊的小鹿瘫靠在椅背上。
朱高爔倒是无所谓,打仗他不会但杀人他会。
看着自家老爹得了天下还神色伤感地看着眼前破败的皇宫,朱高爔随手将梨核扔到一旁。
过些日子老爹登基之后咱就是皇子了,真是没一天的安生日子过啊。
该死的建文,本来可以兄友弟恭的好好过一辈子的。
志大才疏的废物!
看着几个哥哥眼中若有所思的样子,朱高爔神色也有些阴晦,长长的舒了口气平复下心中所想。
“老西,你说这皇帝朕当不当得?”
都朕了,爹您就别跟我这玩开卷考试考试了吧……“您是龙颜天表,凤姿日章,重瞳隆准,太平天子也。”
“谁教你的?”
“下边吹捧您的时候我学的,龙啊凤啊的听起来不错呀。”
朱棣低头沉默了一会,“以后这大明就是咱当家了!”
朱高爔蹲站在阶前用手指沾了沾留到脚边的血水在地上写下两个字,回头灿烂的笑道:“爹,是不是年号还没定下来?
要不叫永乐吧,挺应景的。”
总有一天世人言知永乐,大明之盛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