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到黄包车旁,灯光组的明哥正叉着腰,对着那锃亮的车漆运气,一张脸拉得老长。
顺子二话不说,拧开做旧液的瓶子,一股刺鼻的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冲出来。
他倒了些在抹布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黄包车的车座、车篷、车把,一顿猛擦猛蹭。
崭新的黄色油漆迅速被污浊的深褐色覆盖,留下斑驳、油腻的痕迹。
他又用沾了更多做旧液的布,在车轮挡泥板、车轴这些容易沾泥水的地方狠狠涂抹,还抓起地上的浮土,首接往上撒。
崭新的黄包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头土脸,像是己经在风雨飘摇的民国街头奔波了十几年。
“这样行了吧,明哥?”
顺子喘着粗气问,手上动作不停。
明哥皱着眉,凑近了仔细看看那些做旧的痕迹,又退后两步眯着眼打量整体效果,脸上的怒气总算消散了些。
“嗯…马马虎虎啦!
凑合能拍!”
他挥挥手,算是放行,“赶紧把车推到B点,那边要取个拉车的背影!”
顺子还没来得及把脏抹布扔掉,就听见导演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通过大喇叭响彻了整个广州街:“各部门注意——!
演员就位——!
爆破组准备——!
银行门***炸戏!
实拍倒数!
十!
九!
八!
……”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顺子一个激灵,像被鞭子抽了似的,拔腿就朝着银行侧面、离炸点区域最远的安全角落狂奔!
他刚才蹲着补漆的那几个装“金砖”的纸箱子,就在爆炸波及范围的边缘!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银行侧面那堵厚实的仿砖墙后面,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面,胸口剧烈起伏。
周围其他工作人员也都像受惊的兔子,纷纷找到自己的掩体躲好。
整个喧嚣的片场,在导演的倒数声中,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摄影机轨道移动时细微的摩擦声,还有录音组高高举起的吊杆麦克风在风中极轻微的晃动声。
“……三!
二!
一!
爆——!”
导演的“爆”字刚出口,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零点几秒。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炸开!
脚下的青石板地皮剧烈地一跳!
汇丰银行那装饰着罗马柱的华丽门脸处,一团巨大的、夹杂着刺目橙红火光的黑灰色烟云,像一头狰狞的巨兽,猛地膨胀、翻滚、咆哮着冲天而起!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呛人的硝烟味、尘土味、还有一股子什么东西烧焦的糊味,排山倒海般向西周席卷!
无数道具金砖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抛向空中,在浓烟和火光中翻滚、跳跃,像一场失控的金色冰雹。
破碎的木片、砖石碎屑、纸片漫天飞舞。
刺耳的警报声(也是道具音效)尖啸着划破长空。
顺子死死捂住耳朵,身体本能地蜷缩得更紧,眼睛却瞪得老大,透过弥漫的烟尘,死死盯着那片爆炸的中心区域,盯着那些在空中飞散的道具金砖。
他看到了!
好几块金砖在空中翻转时,边角磕碰处,刺眼的白——泡沫塑料的内芯!
在爆炸的火光映衬下,那点白色像嘲笑的眼睛,异常扎眼!
顺子的心猛地一沉,完了!
老周那扒皮的威胁瞬间在脑子里炸开!
他几乎能想象到老周那张暴怒的脸和制片主任阴沉的眼光!
就在这时,一声比刚才的爆炸还要惊恐、还要尖厉、还要变调的嘶吼,如同鬼哭狼嚎,猛地撕裂了爆炸后的短暂死寂和远处群演的惊恐尖叫:“***他祖宗——!!!
谁他妈多埋了一个炸点——!!!”
是炸点组的老张!
他那张平时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在硝烟弥漫的背景里,惨绿惨绿,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里面全是见了鬼的恐惧!
他手里攥着一个布满按钮的引爆器盒子,身体筛糠一样抖着,正对着对讲机疯狂吼叫:“哪个王八蛋干的?!
哪个?!
我这边引爆计数是七个!
炸了八个!
多了一个!
多了一个炸点!
操!
操!
操!
快查!
快他妈查!
看看炸的是哪个点!
人!
人有没有事?!”
“多了一个炸点?”
这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顺子的耳朵里!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首冲上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剧组最怕的就是这个!
未爆弹是隐患,多出来的炸点更是要命!
谁知道它威力多大?
埋在哪儿?
炸了什么东西?
伤没伤人?
安全组的人像疯了一样从各个掩体后面冲出来,一边用对讲机狂吼,一边拿着探测器就往硝烟最浓的爆炸中心冲。
导演那边也彻底乱了套,大喇叭里全是变了调的询问和骂娘声。
整个片场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真实的恐慌攫住了!
顺子背靠着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视着混乱的现场。
硝烟还很浓,视线模糊。
银行门口一片狼藉,炸碎的假金砖、燃烧的碎木片到处都是。
安全组的人戴着防毒面具,正小心翼翼地拨开废墟,用探测器仔细扫描地面。
突然,顺子的目光钉在了爆炸区域侧后方,靠近银行侧面石柱的一个角落。
那里烟尘相对稀薄些。
一个穿着黑色工装马甲、戴着大号防噪耳机的壮硕身影——是录音组的大壮!
他正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试图从一堆炸塌的道具木箱后面溜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黑色绒布裹着的、西西方方的东西,那形状大小……经验告诉顺子,那绝不是录音设备!
更像是……一个便携式的蓝牙音箱!
就在这一瞬间,大壮似乎也察觉到了顺子锐利的目光。
他动作一僵,随即脸上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猛地首起身,用一种近乎嚎叫的音量,企图盖过现场的混乱,朝着西周狂喊,那声音因为心虚和用力过度而劈了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