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的鼻息喷在我后脖子,热烘烘的,倒成了唯一的暖气。
拐过最后一片杉木,雾突然散了——焦黑的屋架子横七竖八,像被剔净肉的鱼刺朝天戳着。
中间空地上,半截门匾“月”字剩个“夕”,被雨水泡得发白。
我踩着碎瓦往里走,每一步都“喀啦”一声,像踩碎了自己的骨头。
阿蛮忽然停住,耳朵转向西北角。
我顺着它的视线,看见半堵烧塌的墙后面,露出个铁门的角。
门面上铸着一朵梅花——和我学生卡背面模糊的水印一模一样。
地下室的灯铁门没锁,一推就发出老猫叫似的“吱——”。
黑洞洞的楼梯往下拐,潮湿味混着煤油味。
我手机早没电了,只能摸墙往下蹭。
墙砖上偶尔能摸到刻痕:“初雪回家”……字迹深浅不一,像有人一遍遍地刻。
最后一级台阶踩空,我整个人扑进一团霉味。
“咔哒”一声,阿蛮的鼻子顶到我后背,差点把我顶飞。
就在那时,灯亮了——一盏老式的钨丝灯,挂在天花板摇摇晃晃。
地下室不大,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桌角摆了个铁皮盒子。
墙上贴满了照片:同一个少年在庄园草场上追蝴蝶、在琴房摁黑白键、在圣诞树下闭眼许愿……每张照片都被红笔圈出少年的脸,像靶心。
我喉咙发紧,走过去打开铁皮盒。
最上面是一张剪报:《观月集团董事长私生子遭绑架,赎金一亿下落不明》日期——正是我记忆里最后一场生日的前一天。
铁盒里的第二人格盒底压着一本日记,封面写着“雪”字。
我翻开第一页,字迹娟秀,却句句带血:——“今天又梦见弟弟被关在地下室,喊我救他。
可爸爸不许我靠近。”
——“妈妈说,只要初死了,观月家的债就一笔勾销。
她疯了。”
——“我把阿蛮牵到后山,它认得路,会带他逃。”
“雪”是谁?
我脑子里突然炸起一阵耳鸣,像有人拿锤子敲后脑勺。
画面闪回:女孩的长发扫过我脸,她哭着把一条银色项链塞进我手心:“哥,戴着它,别回头。”
紧接着是火。
浓烟里有人拖我往外走,有人尖叫“快关门!
别让那小子跑出来!”
铁门“咣当”落下,火星西溅。
我跪在地上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阿蛮用头拱我,我抓住它的角,像抓住唯一的锚。
陌生人的来电突然,“滋——”角落里的老式电话机自己响了。
我吓得差点把阿蛮的角掰断。
听筒里传来电子变声:“观月初,欢迎来到起点。”
“想找回全部记忆?
三天内,带着你姐姐来换。”
“否则,你脑子里最后一点东西,也会被烧干净。”
嘟——嘟——电话断了。
我低头看手心,那条银色项链不知何时被我攥得发烫。
吊坠是朵小小的梅花,背面刻着“雪&初”。
三天倒计时灯闪了两下,彻底灭了。
黑暗中,阿蛮的呼吸声和我心跳同步。
我摸黑把日记、剪报、项链全塞进背包,拉上拉链那刻,像拉上自己的棺材。
上楼时,瓦片在我脚下碎成渣。
站在废墟门口,我抬头——月亮被云啃得只剩一弯,像冷笑。
我拍了拍阿蛮的脖子:“走吧,去找我‘姐姐’。”
“她说不定正等着把我再卖一次。”
阿蛮低低“哞”了一声,像是在回答:“那就把债,一笔一笔讨回来。”
山火旧事下山的路比上山陡。
我边走边把记忆碎片拼成一张血淋淋的拼图:——父亲欠了黑市高利贷,拿我换一亿。
——母亲亲手锁的门,说“烧掉才干净”。
——姐姐雪,原本是他们选中的继承人,却在最后关头放走了我。
我摸了摸后脑勺的疤,现在懂了——那不是火灾的烫伤,是被人从后面敲的。
第一夜·野宿天黑透,我们走到一条废弃的盘山公路。
阿蛮啃着护栏边的野草,我坐在护栏上啃压缩饼干。
远处有车灯一闪而过,我下意识躲进灌木。
车灯消失后,我在护栏内侧发现喷漆字:“观月集团,血债血偿”落款是只简笔画的梅花。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
原来还有别人记得。
第二天·山脚的镇子清晨,雾散得很快。
我带着阿蛮走进山脚的小镇,一路回头率百分百。
便利店门口,电视里正在播新闻:“观月集团现任董事观月雪将于明晚在旧庄园举行慈善晚宴,重建计划正式启动……”镜头切到雪,她一身黑裙,眼角有颗泪痣。
记者问她:“听说您弟弟当年葬身火海,这次晚宴是为了纪念他吗?”
她对着镜头,轻轻一笑:“不,是为了迎接他回家。”
我捏紧项链,指甲陷进掌心。
阿蛮用角顶了顶我,像在催促。
倒计时·48小时我走进理发店,剪掉了被火燎得参差不齐的头发。
镜子里的人陌生又熟悉——少年满脸尘土,眼神却比刀还亮。
理发师随口问:“小兄弟,去哪儿?”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家。”
下一场火夜幕降临,阿蛮和我站在旧庄园外的树林里。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香槟的气泡像讽刺。
我摸了摸阿蛮的头,把最后一根压缩饼干喂给它。
“准备好了吗?”
阿蛮打了个响鼻,蹄子刨地。
我掏出打火机,火苗“啪”地窜起,照亮吊坠里那张微型照片——我和雪并肩坐在阿蛮背上,笑得毫无防备。
我轻声说:“姐,我回来了。”
“这次,轮到你们被烧了。”
火光映在我瞳孔里,像两朵小小的梅花,一朵叫复仇,一朵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