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茶楼的窗户里己经露出了灯光，隐约能看见屋里的人影的忙碌。
木昭凛嘴里叼了狗尾巴草，慢慢悠悠的往茶楼里走。
“这茶楼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不过他一个说书人早去好像也没什么用，他一向喜欢雨后的气息，不如走的慢一些好好享受一下，反正还有一段路。
——茶楼里————早春的南浔，还是有着一丝丝的凉意，尤其昨天下了雨，今日便格外的寒。
李右青、阿莺正在按门口的帘子，看着天色今天八成还是要下雨。
阿莺不禁有些犯愁，“青呐，你说今天要是还下雨，这生意能好吗？
也是怪了，这梅雨季还没到最近怎么连下了三西天雨了”听了阿莺的话，李右青也有些担忧了“不过，最近天凉，总是会有路过的人进来喝杯热茶的”阿莺听完点了点头，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这时候陈泊希走了过来道：“一会通知大家多备一些红糖块和姜片”李右青了然，“知道了掌柜的。”
传达完内容，陈泊希依旧立在柜台后，衣服依旧熨的服帖，三七分的头发依旧像往常一样翻看账本，不过目光却并不在账本上，而是在下起毛毛雨的窗外。
指尖无意识的在柜面轻叩，节奏平稳听不出情绪。
那方寸之地被他擦了三遍，只为拂去心头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烦躁。
“木先生！”
“木先生您来啦”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冷风裹着雨点吹进了茶楼，陈泊希瞄见了他今天穿的藏青色长袍。
倒是比昨天的红好多了，陈泊希这样想。
陈泊希站了起来，依旧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木先生准备今天讲一出什么？”
木昭凛把伞收了撑到一边，将扇子打开晃晃，“今天讲一出灵异鬼怪，《聊斋——聂小倩》，怎样？
陈掌柜可否满意？”
“自是满意的，倒是期待木先生在台上大放异彩了”陈泊希打趣道。
过了卯时，茶楼开始陆陆续续有生意了。
湿冷的空气化在人气中，八仙桌渐渐坐满了人，店员们都开始穿梭在人里 。
昨天下午陈泊希就己早早的将今日有说书的消息传了出去，倒是未曾想到能有如此多的人到场。
陈泊希瞥了一眼坐在后台的木昭凛，沏了一杯菊花茶端着走到他身边，“木先生，喝茶”木昭凛对着他笑笑“谢啦掌柜的，有冰糖吗？”
陈泊希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疑惑，“你要冰糖干什么？”
“我比较喜欢甜的”木昭凛微微往前凑了凑，“陈掌柜问我这个作何？”
陈泊希在心里皱了皱眉头，但是依然笑着答：“有些好奇罢了，我身边还没有人加冰糖。
木先生等一下就要上场了，你准备一下。”
木昭凛点点头，陈泊希就回到柜前，看着前厅。
木昭凛准备好了，就往台上去，站在了那把桃木椅子旁。
醒木往桌角“啪”地轻轻一搁，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茶馆里残留的细微嘈杂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木昭凛这才撩袍坐下，姿态潇洒却不轻浮。
他展开折扇，并未扇动，只虚虚地握在手中，如同一个起势。
那双含笑的桃花眼环视一周，在柜台后那道温润的身影上略作停留，随即看向众人，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响起：“秋雨绵绵湿客袍，诸位爷台齐聚此间，躲一方清净，听一段奇谭，实乃缘分！
今儿个木某人初登贵宝地‘一盏茶’，承蒙陈掌柜抬爱，借这一方宝台，给各位爷说一段——《聂小倩》！”
话音未落，折扇“唰”地一声合拢，指向虚空，仿佛点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扉。
紧接着，那紫檀醒木被他抄起，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啪！！！”
一声脆响，如金石交击，惊破满室茶烟雨气！
震得人心头一凛，精神瞬间被提了起来。
连柜台后的陈泊希，叩击柜面的指尖都倏然停住，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堂中那个瞬间气场全开的身影。
“话说那浙东书生宁采臣，为人慷爽正首……” 木昭凛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神秘的气息，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送入每个人耳中。
他描述荒郊古寺的阴森，寥寥数语便勾勒出荒草萋萋、断壁残垣的景象，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讲到夜半女子（聂小倩）叩门，他声音又变得柔媚凄楚，带着一丝勾魂摄魄的幽怨，眼神流转间，竟真似有女鬼哀婉。
“……那女子肌肤微丰，腰肢纤细，穿一袭素白长裙，在月下飘飘荡荡，端的不是凡间颜色！”
木昭凛微微眯起眼，折扇在手中灵巧一转，模拟出女子飘忽的步态。
他模仿宁采臣的正气凛然时，腰板挺首，声音洪亮；学燕赤霞的豪迈不羁时，又挺胸昂首，声若洪钟。
更妙的是，他并非一味地照本宣科，中间穿插几句自己的“歪理”点评，或是对人情世故的辛辣讽刺，引得茶客们时而屏息凝神，时而哄堂大笑，情绪被他牢牢牵引。
“好！”
“妙啊！”
“再来一段！”
“………”一瞬间，好评如潮。
陈泊希站在柜台前，看着这个场面不禁有些吃惊，他一开始倒是真没想过会有这种效果，虽然在之前自荐的时候能听出他有基本功，但他那散漫劲儿总会让人觉得是三角猫功夫，现在能惊起西座倒是真的让他觉得震惊——这算捡到宝了吗？
看着木昭凛在台上讲的神采飞扬，用声音和肢体掌控全场，将那些神话故事讲的活灵活现，不禁觉得平时板正沉闷无趣的茶楼倒是真的变得“活色天香”了些。
慢慢的好像连陈泊希都听进去了，随着木昭凛的节奏慢慢了解、进入这个故事。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账本也慢慢放下了。
啪！”
又是一声醒木脆响，将众人从紧张的情节中惊醒。
“天色向晚，雨意未歇，今日这《聂小倩》便说到此处。”
木昭凛脸上带着酣畅淋漓后的薄汗，笑容依旧灿烂，气息却微微急促，“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馆里顿时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和惋惜的喟叹。
茶客们意犹未尽，纷纷打赏铜元角子。
木昭凛笑着团团作揖，说着“谢各位爷捧场”，动作洒脱自然。
随着茶客们纷纷散去，木昭凛也送了口气，去够那杯己经见底的菊花茶。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拦住了他，一杯满满的菊花茶递到了他的面前。
“喝这杯，加了糖”陈泊希润润的声音传来。
木昭凛怔愣了片刻，笑了起来，桃花眼弯弯的似乎显得更加动人，“谢谢陈掌柜！
怎么样，今日讲的可否合掌柜心意？”
“自是极好的，如若木先生愿意，就留在‘一盏茶’当常驻说书先生吧。”
“既然陈老板开了金口，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只要我这‘活色天香’能入的了您的眼，那今天这场就不算白演”陈泊希极淡的笑了一下，平时只是挂在表面的笑意，在今天难得在眼底染上了一分。
“嗯，演的不错，辛苦了。”
“放心吧，明天申时，我保准给您来个更炸的！！”
木昭凛潇洒的起身和大家道了别，就走了。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
只是当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那微凉的金属表面时，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惊堂醒木的脆响，还有那人清朗带笑的声音——“活色生香……”陈泊希将擦净的铜器收好，抬眼望向木昭凛消失的门口。
檐下的雨帘依旧细密，而他那方被反复擦拭、力求无声无尘的柜台天地里，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随着那场初试锋芒的说书，悄然扎根、生长，再也…拂拭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