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疯了似的往下砸。豆大的雨点狠狠撞在落地窗上,碎开,又蜿蜒流下,
在玻璃上爬出一道道绝望的水痕。窗外黑沉沉的,别墅区昂贵的景观灯在暴雨的淫威下,
也只透进来几缕模糊而惨淡的光,勉强勾勒出客厅昂贵家具冰冷的轮廓。
我站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响的客厅中央,脚边是一只半旧的行李箱,拉链敞开着,
里面胡乱塞着我这三年积攒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件属于自己的东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暴雨带来的、带着土腥味的潮气,
还有这栋巨大房子本身挥之不去的空旷和冷清。陆靳言习惯用的那种冷冽的木质香水味,
早已被这潮湿驱散得干干净净。三年。整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时间到了。指尖冰凉,
我攥紧了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片。不是支票——那张象征着弟弟苏澈救命钱的支票,五十万,
三年前就早已在医院冰冷的缴费窗口化作了一张张收据,
最终换来了苏澈如今平稳的心跳和逐渐红润的脸颊。我捏着的,
是我和陆靳言之间那份冷冰冰的、白纸黑字的契约。薄薄的几页纸,
却重得几乎要压垮我的手腕。上面每一个条款都刻进了我的骨髓:扮演好“陆太太”的角色,
在必要的社交场合与他一同出席,维持恩爱的表象;满足他任何生理上的需求;以及,
最重要的一条——绝对的清醒。不得觊觎陆太太的位置,不得对他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感情。
“苏晚,”三年前,就在这间书房里,他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昂贵的钢笔在指尖转着,
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轻易就能剖开我所有强装的镇定,“签下它,
你弟弟的手术费立刻到账。记住,这只是交易。别做任何不切实际的梦。”他的声音不高,
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碾碎人尊严的冷酷。我签了。毫不犹豫。
为了苏澈能活下来,别说扮演三年妻子,就算扮演一辈子,我也认。尊严?
在至亲的生命面前,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算得了什么?三年间,我恪守本分。
像一个最完美的演员,精准地执行着剧本的每一个要求。觥筹交错的酒会上,
我挽着他的手臂,笑容得体,应对着四面八方或探究或艳羡的目光;夜深人静时,
他带着酒气或疲惫闯入我的房间,索取他的“权利”,我闭着眼,
承受着那份带着疏离的掠夺,从不反抗,也从不回应。心,早已被我用厚厚的冰层封存。
不去感受,就不会痛。不去期待,就不会失望。我只是他高价雇佣的一个演员,一个替身,
一个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今天,是我刑满释放的日子。深吸一口气,
胸腔里却像是灌满了冰水,冷得刺骨。我弯腰,用力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刺啦”一声,
在这死寂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在为这荒诞的三年画上一个仓促的句号。走吧,苏晚。
天大地大,总还有容身之处。至少,苏澈已经好了,这就够了。我拖着那个半旧的行李箱,
轮子碾过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咕噜声。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终于,要离开这座华丽的金丝牢笼了。
厚重的双开雕花大门近在咫尺。门外,是瓢泼大雨,是自由,
是未知的、或许清贫却终于只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伸出手,
指尖触到了冰凉光滑的黄铜门把手。门,却纹丝不动。我拧了一下,再用力一拉,
门依旧紧紧闭合着。一股冰冷的疑惑瞬间攫住了我。不可能反锁,
佣人从不会在主人回家前这样做。就在这时,
门厅侧面那扇供佣人出入的小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魁梧得像铁塔一样的男人无声地跨了进来,
雨水顺着他们挺括的肩线滴落在地板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们面无表情,
眼神锐利,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门神,精准地挡在了我和那扇通往自由的大门之间。
其中一人微微颔首,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丝毫起伏:“苏小姐,请留步。”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是骤然坠入冰窟,手指紧紧攥住了行李箱的拉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让开。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听不出是自己的,“合约到期了。”保镖纹丝不动,
像两座沉默的山。开口的那个依旧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腔调说道:“陆总吩咐,合约续签三年。
请您回房休息。”续签……三年?这五个字像五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我的脑海。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头顶窜到脚底,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荒谬!可笑!
愤怒像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熔岩,终于冲破了那层冰封的壳,咆哮着涌了上来。“续签?
”我猛地抬起头,雨水模糊的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光线映着我苍白的脸,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我自己都陌生的尖利,“他凭什么?
合约到期就是到期了!我凭什么要续签?让他出来!陆靳言!你给我出来说清楚!
”我失控地对着空旷死寂的客厅大喊,声音撞在冰冷的墙壁和昂贵的水晶吊灯上,
发出空洞的回响。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徒劳地回荡,
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令人绝望的暴雨声。陆靳言没有出现。只有那两个保镖,
像两堵密不透风的墙,牢牢封死了我唯一的出口。他们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感,
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在这座由陆靳言掌控的牢笼里,我的意愿,从来都无足轻重。
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却又被无边的冰冷包裹。
我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视线渐渐模糊。不是雨水,
是屈辱的、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凭什么?陆靳言,你凭什么?!
***那场暴雨过后,时间像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又以一种扭曲的方式继续流淌。
陆靳言消失了。别墅里依旧空旷冰冷,佣人无声地穿梭,打理着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份冰冷的“续约”命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重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我甚至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当面质问一句“凭什么”。
他就这样单方面地、蛮横地决定了我的未来三年。愤怒和屈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
日夜啃噬。可悲的是,面对他滔天的权势,我的反抗微弱得如同蝼蚁撼树。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只受伤的困兽,舔舐着看不见的伤口。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都与我无关。这方寸之地,是我仅存的、可怜的避风港。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一通电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是陆靳言的助理,
那个永远公事公办、语调精准得像机器人的陈锋。“苏小姐,陆总请您准备一下,
一小时后出发,参加今晚嘉德拍卖行的慈善晚宴。”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只是在通知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沉默了好几秒,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回来了?”“陆总在拍卖行等您。
”陈锋避开了我的问题,公式化地补充道,“礼服和造型师二十分钟后到。”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嘟嘟地响着,像某种冷漠的嘲笑。一小时后,我像一个被精心包装好的提线木偶,
穿着陆靳言让人送来的、价值不菲的香槟色曳地长裙,
被簇拥着坐进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车内弥漫着他惯用的那种冷冽木质香,丝丝缕缕,
钻入鼻腔,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车子平稳地驶入灯火辉煌的拍卖行地下车库。电梯直达顶层的宴会厅。门开的一瞬间,
喧嚣的人声、璀璨的水晶灯光、衣香鬓影扑面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令人晕眩的漩涡。
陆靳言就站在不远处,被几个同样气度不凡的男人簇拥着。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丝绒晚礼服,衬得肩宽腿长,气质冷峻矜贵。他微微侧着头,
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格外利落,也格外疏离。
仿佛感应到我的目光,他倏地转过头来。隔着衣香鬓影和喧闹的人声,
他的视线精准地攫住了我。那眼神深邃,像暗夜下无波的海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的心跳,在那瞬间漏了一拍。他没有立刻走过来。
只是远远地,朝我这边微微抬了抬下颌。我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陈锋低声提醒:“苏小姐,
陆总请您过去。”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和那点可耻的、被瞬间点燃又被强行按捺的悸动,我挺直脊背,
踩着细高跟,一步步穿过人群,走向那个光芒中心的男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像无数只小蚂蚁在爬。走到他身边,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我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抬起手,轻轻挽住了他坚实的小臂。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竟有些灼人。他微微低下头,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低沉,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今晚,你只需要笑。
”语气平淡,却带着命令的意味。像在提醒一个演员该上场了。我扯了扯嘴角,
努力想挤出一个符合“陆太太”身份的、得体的笑容。脸颊的肌肉却僵硬得像是冻住了,
那个笑容最终只停留在嘴角,未能抵达眼底。晚宴冗长而乏味。我像个漂亮的摆设,
依偎在陆靳言身边,扮演着温婉娴静、与他琴瑟和鸣的陆太太。他与人寒暄时,
我微笑;他举杯时,我配合。整个过程,他偶尔会侧过头,低声对我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在外人看来是十足的体贴亲昵。只有我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
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拒人千里的冷意。拍卖环节开始,一件件珍品被送上台,
竞价声此起彼伏。陆靳言一直意兴阑珊,只偶尔举牌参与几件看中的古董。
直到拍卖师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托盘。“各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这件拍品,
是本场拍卖会的压轴之一——‘星海之泪’。”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由顶级蓝钻和白钻镶嵌而成,出自已故大师艾伦·德瑞克之手,全球仅此一件,起拍价,
八百万!”聚光灯下,那条项链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
主石是一颗深邃如海洋般的巨大水滴形蓝钻,周围密镶着纯净的白钻,
璀璨的光芒在灯光下流淌,如同将一片凝固的星空捧在了掌心。美得惊心动魄,
也昂贵得令人窒息。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和议论。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陆靳言。
他正端起酒杯,目光随意地扫过那条项链,眼神依旧淡漠,看不出丝毫兴趣。
我暗自松了口气,又觉得一丝自嘲。也对,这种东西,
大概只有他那位传说中的白月光才配得上吧。竞价开始。价格一路飙升,
很快突破了一千五百万。
竞拍者只剩下前排一位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富态女士和一位海外藏家。
就在拍卖师即将落槌的瞬间——“两千万。
”一个低沉、清晰、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包括那位志在必得的富态女士,都惊愕地投向了举牌的人——陆靳言。
他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报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放下竞价牌,
目光甚至没有停留在那条天价项链上。拍卖师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高喊:“两千万!
陆先生出价两千万!还有加价的吗?两千万一次!两千万两次!两千万……三次!成交!
恭喜陆先生!”槌音落定,全场哗然。无数道目光,震惊的、羡慕的、嫉妒的,
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像无数盏灼热的探照灯。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感觉到挽着他手臂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两千万……他疯了?!
工作人员很快将盛放着“星海之泪”的托盘送到了我们面前。陆靳言看都没看那托盘一眼,
反而转过身,面向我。璀璨的水晶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眉宇间,
映着他眼底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托盘里那条流光溢彩的项链。
冰凉的钻石链条滑过我的锁骨,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绕到我身后,动作并不算温柔,
甚至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强势。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我颈后敏感的皮肤,
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手指灵活地扣上搭扣。整个过程很短暂,不过几秒钟。
当他放下手,那枚冰蓝深邃的主钻恰好垂落在我胸前,沉甸甸的,
像一颗冰冷的心脏贴在那里。他温热的气息再次拂过我的耳廓,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滚烫的磁性:“陆太太,”他顿了顿,
那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该回家了。”那一瞬间,
周围所有的喧嚣、目光、灯光仿佛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他灼热的呼吸拂过耳畔的触感,
和他那句意味不明的“该回家了”。胸前那颗冰冷的蓝钻,
似乎也被他指尖残留的温度所浸染,变得灼烫起来,紧紧贴着我的皮肤,
烫得我心口一阵阵发紧,几乎无法呼吸。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不再是惯常的冰冷和疏离,而是翻涌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浓稠的暗流,
像暴风雨来临前深不可测的海面。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擂鼓一般。
***那场天价拍卖会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短暂的巨大涟漪,
随后又诡异地沉入死寂。“星海之泪”被锁进了别墅保险柜的最深处,
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昂贵符号。陆靳言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偌大的别墅里,
只剩下我和那些训练有素、沉默如背景板的佣人。那句滚烫的“陆太太该回家了”,
更像是一场高烧下的呓语,热度退去后,只留下更深的迷茫和冰冷的现实。
心湖被他搅乱的那点涟漪,终究在日复一日的空寂中,被理智强行抚平。苏晚,别犯傻。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冷笑。他是陆靳言,
是那个能用五十万买你三年青春、又一句话就轻易续签你未来三年的冷酷商人。
那条项链算什么?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昂贵玩具,或是演给外人看的一场深情戏码。
直到那个名字,像一个猝不及防的惊雷,在死水般的日子里炸响。“林薇小姐回来了!
”佣人们压低声音的议论,像细小的电流,在空旷的走廊里隐秘地传递着,
却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她们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兴奋和敬畏。林薇。
这个名字,像一把尘封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那个积满灰尘的盒子。三年前,
陆靳言决定“买”下我时,助理陈锋曾递给我一份薄薄的资料。上面只有一张照片,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阳光下笑得温柔纯净的女孩背影。资料上只有简单的名字:林薇。
助理当时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念说明书:“苏小姐,陆先生选择您,是因为您在某些角度,
尤其是背影和侧影,与这位林小姐有几分神似。您需要扮演的,
就是这样一个‘影子’的角色。”原来如此。难怪他偶尔会在某些瞬间,
眼神会飘忽地落在我身上,却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难怪他书房那张唯一的照片,
永远只是一个女人的背影。那个背影,也曾让我在无数个深夜里,
对着镜子反复端详自己的侧影,陷入一种近乎自虐的、卑微的揣测。现在,正主回来了。
那个他放在心尖上、连照片都舍不得给外人看到正脸的白月光,回来了。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
紧接着是巨大的、冰水浇头般的清醒和释然。也好。正主归位,我这赝品,
也该识趣地退场了。尽管合约被他蛮横地续签,但至少,不必再顶着这张“像她”的脸,
在他面前扮演一个令人作呕的替身。我甚至没有等陆靳言回来。当天下午,
我就开始收拾东西。动作麻利,没有丝毫犹豫。属于我的东西依旧少得可怜,
一个行李箱绰绰有余。只是这一次,我没有走向那扇象征着自由的大门。我拖着行李箱,
径直走向别墅二层走廊尽头的那间客房。这里远离主卧,远离书房,
远离一切与他有关的痕迹。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有一扇小小的窗户,
可以看到外面花园的一角。挺好的,一个属于“影子”的角落。推开门,
一股淡淡的、久未住人的尘封气息扑面而来。我打开窗,让微凉的晚风吹进来,
然后开始默默整理。将行李箱里的衣物一件件挂进空荡的衣橱,
把洗漱用品摆在狭小的浴室柜上。每一个动作都平静得可怕,
像是在完成一项早就该完成的任务。晚饭我没有下去吃。佣人小心翼翼地敲门询问,
我只隔着门说了一句:“以后我的饭送到这里。”门外安静了片刻,
然后是佣人离开的脚步声。夜色渐深,窗外的花园沉入一片静谧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