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剑锋,紧贴着我脖颈上跳动的脉搏。
那寒意像一条活着的毒蛇,瞬间钻透皮肤,沿着脊椎一路向上,冻僵了我混沌的脑子。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清晰地撞在薄如蝉翼的剑刃上,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锐痛。我甚至能闻到剑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混合着血腥气的味道。
视线艰难地聚焦。
头顶是繁复到令人眼晕的雕花床顶,深色的木头泛着陈旧的光泽。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粗糙的、勉强能称之为锦缎的薄褥子,硌得骨头生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混合气味——劣质熏香竭力想要掩盖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丝……廉价脂粉的腻人甜香。
记忆像被强行撕开的伤口,剧烈地疼痛起来。不是我的记忆。是另一个人的。
沈默。一个名字。一个身份:落魄勋贵家的庶子,被硬塞进这同样摇摇欲坠的安远侯府,做了个连下人都不如的上门女婿。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烂赌,酗酒,挥霍无度,掏空了本就只剩个空架子的侯府最后一点家底,还欠下了一***根本不可能还清的阎王债。最后,在一次烂醉后,一头栽进冰冷的荷花池里,魂归西天。
而我,一个刚熬了三个通宵猝死在电脑前的苦逼社畜,就这么被塞进了这具烂泥般的躯壳里。
“呃……”喉咙干得冒烟,想咳嗽,却被那冰冷的剑刃死死压住,只能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醒了?”
一个声音。清冽,冰冷,像冬日屋檐下悬着的冰棱,不带一丝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我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看向声音的来源。
床边站着一个人。
一身素净得近乎肃杀的月白长裙,勾勒出略显清瘦却挺拔的身形。乌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颊边。她的脸很年轻,却像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霜,眉眼精致如画,却毫无生气,只有那双看向我的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是深入骨髓的疲惫,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苏倾月。安远侯府唯一的嫡女,也是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妻子。
“省了装死这套把戏。”她的声音毫无波澜,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签了它,我给你个痛快。”
她用另一只没有持剑的手,从旁边破旧的梳妆台上拿起一张纸。墨迹淋漓的“退婚书”三个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剑尖往前微微一送。
刺痛感立刻加剧,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了下来,黏腻腻的。是血。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真切。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绷紧、颤抖,像被冻僵的虾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砰!砰!砰!”
沉重的砸门声,如同闷雷般骤然在楼下炸响,震得整个破旧的绣楼都在微微发颤。
“姓沈的!滚出来!”
“***废物赘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日再不还钱,休怪爷们不讲情面!”
污言秽语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了进来。男人的叫骂声、踹门声、还有某种沉重钝器砸在门板上的闷响,交织成一片混乱暴戾的交响曲,瞬间撕碎了房内冰冷的对峙。
苏倾月持剑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潭死水般的眼底,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泄露出深埋的恐惧和绝望。她那张冰雪雕琢般的脸,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临崩溃的惨白。她猛地咬住下唇,力道之大,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砰——哗啦!” 楼下传来木头碎裂的刺耳声响。显然,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没能抵挡住暴力的冲击。
“小姐!小姐!”一个梳着双丫髻、满脸泪痕的小丫鬟,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倒在苏倾月脚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门…门被撞开了!是…是赌坊的刘疤脸!还有放印子钱的孙三爷!带了好多人!凶神恶煞的!他们…他们说…说再不还钱,就…就……”
小丫鬟吓得浑身筛糠,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惊恐地抬头看着苏倾月,又畏惧地瞥了一眼床上被剑指着的我。
“就什么?”苏倾月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彻骨,握着剑柄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就…就把小姐您…您抓去…抓去抵债……”小丫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绝望地伏在地上,“他们说…说百花楼的妈妈…肯出高价……”
“砰!”又是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伴随着男人粗野的狂笑和桌椅翻倒的噪音。脚步声杂乱而沉重,正顺着楼梯,如同催命的鼓点,步步逼近。
“抵债?百花楼?”苏倾月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踉跄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那柄一直稳稳指着我的长剑,终于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剑尖在我颈间划出一道新的、更深的血痕。
极致的恐惧和巨大的羞辱,瞬间淹没了她。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冰层彻底碎裂,只剩下汹涌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和屈辱。她的目光猛地钉死在我脸上,那眼神,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都是你!”她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扭曲变形,“你这畜生!败类!你怎么不去死!!!”
积蓄的绝望和恐惧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猛地举起长剑,不再是威胁,而是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朝着我的胸口,不顾一切地刺了下来!
冰冷的杀意瞬间攫住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浓重地笼罩下来。
“债转股!”
三个字,几乎是从我喉咙深处,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前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嘶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干裂,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剑尖,堪堪停在我心口上方一寸之处。锋锐的剑气甚至刺破了最外层的粗布中衣,皮肤传来清晰的刺痛感。
苏倾月的动作僵住了。她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恨意和绝望之外的东西——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什…什么?”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到了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汇,剑尖微微颤抖着。
楼下暴徒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已经冲到了楼梯转角,如同席卷而来的海啸,下一秒就要将这小小的房间彻底淹没。
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辣地疼,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无视了心口那冰冷的剑尖,目光死死锁住苏倾月那双惊疑不定的眼睛,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债转股!字面意思!债主变股东!楼下那群要债的,不是要钱吗?侯府现在一个铜板都没有!把我剁了,把你卖了,他们也拿不回几个钱!但侯府还有东西——城西那家快倒闭的‘锦绣布庄’,就是最后的资产!”
苏倾月眼中的茫然更深了,还夹杂着一丝荒谬。布庄?那家半死不活、积压如山、连伙计都跑光了的破布庄?那也能叫资产?
“对!就是它!”我捕捉到她眼底的荒谬,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煽动力,“告诉他们!钱,现在没有!但布庄,可以分他们一份!按他们债款的多少,折算成布庄的‘股’!从此他们不再是债主,是布庄的东家!布庄赚了钱,大家一起分!布庄倒了,大家一起死!”
“放屁!”苏倾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浓浓的嘲弄和绝望,“沈默!你是不是淹水把脑子淹坏了?那布庄什么鬼样子你不知道?一堆烂账!一堆卖不出去的陈布!谁会信你的鬼话?谁会要那破‘股’?你当他们是三岁孩童?!”
“他们会信的!”我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因为他们更不信你能还钱!更不信把你卖去青楼能值回他们的本钱!这是他们现在唯一有可能‘回本’甚至‘赚钱’的路!这是他们绝望之下的唯一一根稻草!抓住它,我们就能活!布庄就能活!”
楼梯口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粗重的喘息和污秽的叫骂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
“没时间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挡剑,而是指向她另一只手里死死攥着的那张退婚书,“把它给我!”
苏倾月被我吼得一震,眼神剧烈闪烁,惊疑、绝望、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抓住任何一根浮木的本能,在她眼中疯狂交战。她下意识地,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将那张墨迹未干的退婚书递了过来。
就在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即将触碰到我指尖的刹那——
“砰!”
房间那扇本就破旧的木门,被一只穿着牛皮靴子的大脚狠狠踹开!门板歪斜着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
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如同饿狼般涌了进来,瞬间将小小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浓烈的汗臭、酒气混合着市井的戾气扑面而来。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横亘着一条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正是赌坊的打手头子,凶名赫赫的刘疤脸。他旁边跟着一个干瘦、穿着绸衫、眼神却像毒蛇般阴冷的山羊胡老头,手里慢悠悠转着两颗铁核桃——放印子钱的孙三爷。他们身后,是七八个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打手,目光贪婪而凶狠地在房间内扫视,最终都定格在脸色惨白、持剑僵立的苏倾月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淫邪之意。
“哟呵!苏大小姐,好大的威风啊!还拿着剑呢?”刘疤脸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苏倾月身上刮来刮去,语气轻佻下流,“怎么着?是想跟爷几个比划比划?还是……打算用你这细皮嫩肉的身子骨,好好‘抵偿’一下你那个废物相公欠下的风流债?嘿嘿嘿……”
他身后的打手们爆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
孙三爷没笑,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冷冷地扫过苏倾月,又落在我身上,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苏小姐,识时务者为俊杰。府上的账目,老夫门儿清。别说你手里这把剑,就是把整个侯府拆了卖木头,也填不上沈默欠下的窟窿。乖乖跟我们走一趟百花楼,凭你这脸蛋身段,妈妈定会好好‘栽培’,说不定还能给你那死鬼相公……哦不,前相公,积点阴德,下辈子投个好胎?”
“你们……休想!”苏倾月的声音在颤抖,但握剑的手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绷得更紧,指节惨白。她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母兽,绝望中透着一丝疯狂。
“嘿!给脸不要脸!”刘疤脸狞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兄弟们!请苏小姐‘上路’!小心点,别伤了这值钱的皮囊!”
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立刻狞笑着朝苏倾月逼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床上那个一直像死狗一样瘫着、被剑指着的废物赘婿吸引了。
只见那个叫沈默的废物,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硬板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大脑瞬间宕机的动作——
他一把夺过苏倾月另一只手里那张墨迹淋漓的退婚书!
在苏倾月惊愕的目光中,在刘疤脸、孙三爷以及所有打手如同看疯子般的注视下——
他看也没看,将那张象征着解除关系、甚至能换他一条“全尸”的纸,狠狠地、囫囵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你…你干什么?!”苏倾月失声惊呼,连退了两步,手中的长剑都忘了收回,茫然地指着前方。
沈默根本不理她。他像是饿极了的人,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而诡异的仪式。他拼命地咀嚼着,腮帮子鼓动,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艰难的吞咽声。粗糙的纸张刮擦着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但他硬是梗着脖子,将那团代表着“退路”和“切割”的纸浆,生生咽了下去!
“咳…咳咳……”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脸涨得通红,脖子上被剑划破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连最嚣张的刘疤脸都张大了嘴巴,忘了合拢。孙三爷手里转动的铁核桃也僵住了,那双毒蛇眼里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惊愕和茫然。
这废物……疯了?真疯了?饿疯了吃纸?
沈默终于喘过一口气,猛地抬起头。他的嘴角还沾着纸屑和血丝,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两簇在绝境中燃烧的鬼火。他伸出沾着血和纸浆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呆若木鸡的刘疤脸和孙三爷,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癫狂的穿透力:
“婚书,没了!”
“我沈默,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这辈子,就钉死在安远侯府了!”
他的目光扫过呆滞的众人,最后定格在同样一脸震惊和茫然的苏倾月身上,嘴角咧开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极其难看的笑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现在开始——”
“你们!债主!”
他猛地指向刘疤脸和孙三爷,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统统给我变成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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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东?呵,沈默,你怕不是被水鬼上身,说起了鬼话?”孙三爷最先反应过来,捻着山羊胡,阴恻恻地笑了,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那破布庄,连耗子进去都得饿死!一堆发霉发烂的破布,白送都没人要!你拿它糊弄鬼呢?”
刘疤脸也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蒲扇大的巴掌一拍旁边摇摇欲坠的破桌子,震得灰尘簌簌落下:“放你娘的屁!老子要的是真金白银!谁他妈要你那破布庄的什么‘股’?一股霉味吗?兄弟们,少听这疯子胡扯!先把这娘们儿绑了!”
几个打手蠢蠢欲动。
“慢着!”我猛地一声断喝,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眩晕感。身体依旧虚弱得像破布口袋,但脑子却在死亡的***下高速运转。我撑着床板站起来,尽管双腿发软,目光却逼视着孙三爷那毒蛇般的眼睛:“孙三爷,您是放印子钱的行家,最懂算账!您心里门儿清,把我剁碎了喂狗,把苏大小姐卖进百花楼,你们今天能拿回多少?够不够你们这些人分润?够不够填上刘爷赌坊的窟窿?够不够您那驴打滚的利息?”
孙三爷捻胡子的手顿住了,眼神闪烁。显然,这笔账他算过,结果绝对不乐观。
我趁热打铁,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煽动:“但布庄不一样!它就在那儿!地契、铺面、架子、织机!虽然积压的是陈布,但它还是布!是能换成钱的东西!只要有人,有办法,它就能活过来!现在,我沈默把话撂这儿——给我三个月!三个月内,锦绣布庄要是起不来,赚不到钱还你们的债,不用你们动手,我沈默自己把自己绑了,和苏倾月一起,任凭你们处置!是卖是剐,悉听尊便!”
“三个月?”刘疤脸嗤之以鼻,但眼神里的凶光明显迟疑了一下,“就凭你这废物?三个月你能让那破布庄起死回生?老子看你是想拖延时间,找机会跑路!”
“跑?”我惨然一笑,指着自己脖子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指了指地上被踹坏的门,“我跑得了吗?苏家跑得了吗?这破侯府,现在就是一座活棺材!我沈默今天把命押在这儿!就赌这三个月!成了,你们的债,连本带利,布庄赚了钱,优先还!不成,我和苏倾月,两具身子,任你们处置!横竖你们今天硬来,也未必能拿到十足的好处,不如信我一次,搏一个翻盘的机会!赌徒最懂赌徒的心思,刘爷,你敢不敢跟我赌这一把大的?!”
“赌”字像是有魔力,瞬间戳中了刘疤脸那颗赌徒的心。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眼神里的凶戾被一种熟悉的、贪婪的犹疑取代。他看看我,又看看旁边脸色变幻不定的孙三爷。
孙三爷眯着眼,毒蛇般的目光在我和苏倾月身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苏倾月那张虽然惨白却依旧绝色的脸上,似乎在权衡把她立刻卖掉的价值,和那虚无缥缈的“三个月翻盘”哪个更划算。半晌,他阴冷地开口:“三个月?空口白牙,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我猛地指向窗外城西的方向,“布庄的地契、房契,现在就可以押给二位!由孙三爷您亲自保管!三个月后,布庄活,债转股,按比例分利!布庄死,地契房契归你们,我和苏倾月的命,也归你们!这买卖,你们稳赚不赔!”
稳赚不赔!这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刘疤脸和孙三爷的心坎上。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了。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铁核桃在孙三爷手中缓慢转动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苏倾月紧握着剑,指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疑,有绝望,有屈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弱的……难以置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孙三爷停下了转核桃的动作,发出一声短促而阴冷的笑:“好!沈默,老夫今天就信你一次疯话!三个月!地契房契,现在就交出来!立字据!”
刘疤脸也啐了一口:“妈的!老子就陪你疯这一回!三个月后要是没见到钱,老子把你们俩剁碎了喂狗,再一把火烧了这破侯府!”
尘埃落定。死亡的铡刀,暂时悬停。
当刘疤脸和孙三爷带着地契房契和墨迹未干的“债转股”协议,骂骂咧咧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期待地离开后,破败的绣楼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苏倾月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瘦削的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着。
那个叫翠儿的小丫鬟,这才敢扑过去,抱着她,也跟着压抑地啜泣起来。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间中央,脖子上伤口的刺痛,喉咙里纸浆的恶心感,还有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眩晕,都在提醒我这不是梦。三个月……只有三个月。赌上的不仅是这具烂命,还有旁边那个恨我入骨的女人。
“翠儿,”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去打盆清水来,再找点干净的布。”
翠儿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我,又看看自家小姐。苏倾月依旧埋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快去!”我的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不容置疑。
翠儿被我一喝,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这才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苏倾月。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我走到墙角,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脖子上的伤,得处理一下。不然……容易破伤风。”
苏倾月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红肿,布满血丝,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我淹没——滔天的恨意、深入骨髓的屈辱、无尽的绝望,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残存的、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脆弱。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刀子。
“滚开!”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沈默!别在这里假惺惺!三个月?三个月后还不是一样要死!你不过是想多活这三个月!你拉上我做什么?!你让我……让我……”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浑身发抖。
“拉上你?”我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疲惫的笑,“苏倾月,你以为今天他们把我剁了,会放过你?放过安远侯府最后这点遮羞布?签了退婚书,你就能置身事外?天真!”
我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最后一点幻想。她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想活命,就别摆你那侯府大小姐的架子了。”我站起身,不再看她,声音冷硬,“从今天起,没有侯府,没有赘婿,只有一个要活下去的苏倾月,和一个要翻盘的沈默。想死,你现在就可以捡起那把剑抹脖子,或者冲出去找刘疤脸,我绝不拦着。想活,就收起眼泪,跟我去布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