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雾中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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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雾总带着股铁锈味。

不是铁匠铺的热铁腥气,而是陈年血痂混着泰晤士河淤泥的冷锈味,像一把钝刀在喉咙里慢慢锯。

亚瑟·霍克把呢子大衣的领口又往上拽了拽,盖住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在雾里撞开昏黄的光。

圣巴塞洛缪医院的停尸房还在身后冒寒气。

老班森的尸体刚被白布盖住,那双手——死前死死抠着驳船木板的手,指缝里嵌着的木屑都带着血——像两只僵硬的蟹钳,还在他视网膜上晃。

耳孔里的血己经凝成深褐,像两小撮被揉碎的干茶,验尸官用镊子夹出碎片时,亚瑟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霍克先生!”

雾气里钻出个小萝卜头,是比利。

这孩子总像刚从煤堆里滚出来,只有眼睛亮得惊人,此刻却瞪得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他攥着亚瑟的袖子,掌心的冻疮硌得人疼:“老码头,汤姆死了!

跟……跟老班森一个样!”

亚瑟摸出三枚便士塞进他手里。

钱在男孩冻硬的掌心里硌出印子,比利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塞进裤兜,只是盯着亚瑟的脸,嘴唇哆嗦着:“他耳朵……流了好多血,脸跟见了鬼似的。”

河岸区的雾更浓,像浸了煤油的棉花,吸走所有声音。

老码头的木桩歪歪扭扭地戳在泥里,挂着的油灯忽明忽暗,把人影拉得老长,像趴在地上的鬼。

警戒线是根褪色的黄麻绳,被风刮得首响,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背着手踱步,靴底碾过冻硬的污泥,发出“咯吱”声,像在嚼骨头。

莫顿警长正对着个警员发脾气,声音在雾里散得慢,字字都带着火气:“查!

给我往死里查!

第三个人了!

再找不到线索,苏格兰场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他转过身,看见亚瑟,眉头拧成个疙瘩,“霍克?

你怎么跟苍蝇似的,哪儿有屎往哪儿凑?”

亚瑟没接话,弯腰从警戒线底下钻过去。

泥地里的水洼结着薄冰,映出他模糊的影子,像沉在水底的幽灵。

老汤姆就蜷在那片冰洼旁边,身体拧成个奇怪的角度,一只手***泥里,指节白得像骨头,另一只手死死捂着耳朵,指缝间的血把污泥染成了黑红。

他蹲下去,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开汤姆的手。

耳孔是空的。

不是被挖空的那种狰狞,而是像内部炸开了,边缘的皮肉翻卷着,糊着血和泥,深处黑洞洞的,像能吸进人的目光。

亚瑟的指尖在手套里蜷缩起来——和班森、吉米一模一样。

“验尸官怎么说?”

他抬头时,雾水落在睫毛上,凉丝丝的。

莫顿往地上啐了口痰,黄脓似的:“还能怎么说?

‘死因不明’!

一群废物!

说是什么……声波震碎了耳膜,引发颅内出血。

声波?

哈!

我看是他们喝多了劣质酒,自己把耳朵抠烂了!”

亚瑟没理他的嘲讽,目光扫过汤姆的脸。

那张脸像块被揉皱又强行展平的纸,皱纹里嵌着泥,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散得老大,像是在看什么远得没边的东西。

嘴巴张着,嘴角咧到耳根,不是笑,是极致的恐惧把脸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死前喊了什么?”

亚瑟问旁边一个缩着脖子的流浪汉。

那流浪汉裹着件露出棉絮的破大衣,牙齿打颤,说不出话,只是指了指汤姆的棚子。

棚子是用破木板和帆布搭的,风一吹就晃,像随时会散架。

亚瑟走过去,掀开帆布往里看。

里面黑乎乎的,堆着些破布和空酒瓶,地上有个倒扣的锡杯,旁边洒着些浑浊的液体,是杜松子酒。

墙角有个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调”。

“调?”

亚瑟摸着下巴,指尖划过冰冷的胡茬。

老班森的驳船里也有类似的痕迹,刻在舱壁上,被煤烟盖了大半,当时没在意。

“他疯了!”

莫顿跟过来说,“整天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听见地下在唱歌’,还说‘调子不对,要出事’。

我看就是酒精中毒,产生幻觉了。”

亚瑟没说话,转身走出棚子。

雾好像更浓了,钻进衣领,凉得像冰。

他忽然觉得右耳有点痒,像有根细毛在里面钻。

他抬手按了按,没在意——最近总熬夜,大概是太累了。

“警长,”他说,“前两起案子的卷宗,我要看看。

特别是目击者的原始证词。”

莫顿皱着眉,不情愿地掏出钥匙:“苏格兰场档案室,明天上午。

别给我惹麻烦,霍克。”

亚瑟点点头,转身往雾里走。

靴子踩在泥里,发出“咕叽”声,和他右耳里那点微弱的“嗡”声混在一起。

他没回头,也没看见,老汤姆棚子的帆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面墙上更多的字——“音来了”。

雾里的伦敦像个巨大的坟场,所有声音都被捂住了嘴。

只有那点“嗡”声,在亚瑟的右耳里慢慢滋长,像一颗埋在血肉里的种子,等着破土而出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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