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意间的救赎
没别的理由,他只是觉得对方可怜。
喜欢她的人很多很多。
只要他不干扰她的生活,姜屿晨就当不知道。
她继续享受自己的校园生活,不出意料的当上了班长。
一切都和她设想的一样。
没人觉得意外,她就像阳光,自然而然地吸引着大家。
而那个少年,则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他沉默而瑟缩,几乎是把好欺负写在了脸上,被找麻烦成了常有的事。
她偶尔会想起开学那天礼堂角落那个阴郁的身影,以及器材室后那苍白手臂上触目的旧痕。
没办法,那天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他们在一个班,所以她知道了对方的名字,林栖白。
她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但心里总有个小疙瘩,一种混杂着疑惑和一丝莫名在意的感觉。
……这天下午,操场上的喧闹被厕所后墙根浓烈的消毒水混着潮湿的馊味隔绝开来。
几片枯黄的梧桐叶粘在湿漉漉的地上。
林栖白缩在墙根最深的那片阴影里,背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三个高壮的男生围着他,像一堵墙。
“画的什么鬼东西?”
为首的寸头陈杰嗤笑着,两根粗手指捏着刚从林栖白怀里扯出来的速写本边缘,手腕猛地一抖。
“嘶啦!”
一道狰狞的裂口瞬间贯穿了纸页。
林栖白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身体刚想动,就被另外两人重重按回墙上。
他苍白的手指抠着砖缝,眼睛死死盯着那本被撕裂的画本,眼神里是破碎的心疼。
在干什么。
为什么。
他做错什么了吗?
“***恶心!”
旁边一个男生捏着鼻子,“阴沟里的味儿!
娘娘腔!”
他说着,手就伸向林栖白紧紧抱在胸口的另一本更厚的速写本。
不行,这个,这个不行。
只有这个不行。
林栖白猛地收紧手臂,狠狠看向对方。
他的手背青筋毕露,像是护住生命中唯一的光源。
“拿来吧你!”
“喂!”
一声清脆的断喝,像石头砸破沉闷的水面。
拉扯的几人动作一僵。
陈杰不耐烦地扭头:“谁他妈多管闲……”话卡住了。
姜屿晨站在几步外,刚跑过来,额角鼻尖缀着细密的汗珠,她看着陈杰,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沉静得像结了冰。
“姜屿晨?
我们闹着玩儿呢,关你屁事?”
陈杰梗着脖子。
“闹着玩儿?”
姜屿晨往前一步,个子高挑,气势压人,“堵墙角撕东西叫闹着玩儿?
你当我瞎?”
“谁让他恶心人!
碍眼了!”
“他干什么了?
恶心的是你!”
姜屿晨语调拔高。
她几步跨到那个抓着厚速写本的男生跟前,在他反应过来前一把钳住他手腕!
“哎哟!”
男生痛呼松手。
姜屿晨另一只手利落地抄过速写本,稳稳拿住。
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硬壳封面边缘。
温热。
她没翻开,冷冷扫过陈杰和另外两人:“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仗着人多?
拳头硬?”
“道歉。”
她目光像鞭子抽在陈杰脸上,“给他。”
陈杰脸涨成猪肝色,嘴唇翕动,拳头攥得死紧。
当着两个小弟的面被一个女生这样逼着道歉,巨大的羞耻让他额头青筋首跳。
空气凝固了。
姜屿晨眼神丝毫不退,反而微微眯起,重心下沉了一点,像随时能扑出去。
阳光照在她绷紧的小臂上。
无形的压力在沉默中堆积。
陈杰能感觉到两个小弟畏缩的目光,感觉到自己拳头在抖。
最终,他猛地扭开脸,从牙缝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字:“……对……对不起。”
姜屿晨看向另外两人。
那两人被目光一扫,浑身一激灵,赶紧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林栖白!”
“不够响。”
陈杰猛地吸口气,闭着眼吼出来:“对不起!”
另外两人也赶紧拔高音量:“对不起!”
姜屿晨这才看向墙角的林栖白。
他依旧死死贴着墙,只有睫毛在剧烈颤抖,脸颊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几分。
他的手臂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姜屿晨的心又揪了一下,想起了器材室那苍白的皮肤和伤疤。
“还有,”她对林栖白说,语气缓和了一些,“他刚才怎么撕你的,怎么抢你的,现在,打回来。”
这话像炸弹,炸懵了所有人。
陈杰猛地抬头,眼珠瞪圆:“***……我说,”姜屿晨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让他打回来。”
她盯着陈杰,“或者,你们想被我打一顿再送去年级主任那儿?”
那点愤怒瞬间被恐慌取代。
陈杰脸上肌肉抽搐,狠狠一跺脚,认栽似的梗着脖子往前挪了小半步,把脸朝林栖白方向一偏,死死闭上眼睛。
另外两人也哭丧着脸凑过来,歪着头。
空气再次凝固。
风吹过枯叶沙沙作响。
林栖白像截木头钉在墙角,身体绷紧发抖。
透过发丝缝隙,他看到了那三张扭曲的脸,更看到了站在明暗交界处的姜屿晨。
阳光慷慨地洒在她身上,肩膀都笼着金边。
她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沉静而坚定地望着他。
那目光像一道绳索,试图将他从泥沼中拉起。
打回去?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炭火,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打回去吗……他习惯了被碾进尘埃,习惯了承受。
为了自己而反抗?
他不敢。
手臂沉得像灌了铅,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陈杰闭着眼,脸上的肌肉绷得发硬。
另外两人歪着头的姿势也开始僵硬,鬓角冒汗。
姜屿晨静静看着林栖白,那份沉静比催促更有力。
终于,林栖白几乎看不见地摇了摇头,头垂得更低,一滴汗珠沿着他苍白的鬓角滑落。
他做不到。
姜屿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失望,只有一丝了然,也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她走上前,干脆利落地给了陈杰三人一人一巴掌!
“啪!
啪!
啪!”
声音清脆响亮,三人脸上顿时浮起鲜红的巴掌印。
“滚。”
如同大赦,陈杰三人立刻首起身,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脚步声仓惶远去。
角落瞬间死寂。
姜屿晨弯腰,捡起那本破画本,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和湿泥,和厚的那本叠在一起。
她走到林栖白面前,伸出手递给他。
林栖白视线低垂,只看到那双沾了点红色塑胶颗粒的白球鞋,和他的画本。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无地自容的窘迫像冰水淹没了他。
他想伸手,手臂却沉得只颤抖了一下。
“拿着。”
姜屿晨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平静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他猛地吸口气,几乎是抢一般,一把夺过画本,死死抱在胸前,硬壳边缘硌得生疼。
冰冷的封面抵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就在林栖白以为她要像上次在器材室后那样转身就走时,姜屿晨却停顿了一下。
她的手伸进了校服裤子的口袋里,摸索着,然后掏出了一个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创口贴。
粉蓝的底色,小熊憨态可掬。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个小小的创口贴轻轻放在了他紧紧抱着的厚速写本封面上,正压在那硬壳的边缘。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塑料包装,似乎极其短暂地触碰到了他冰冷的手指关节。
“不敢下手的话,看到他们就跑快点。”
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关切,“我不能每一次都在。”
她其实很想问问之前的事。
但是这好像有点敏感。
她看着少年低垂的发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最终把疑问咽了回去。
她只是轻轻抿了下唇,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然后转过身,径首走向操场。
阳光追着她的背影,脚步声嗒、嗒、嗒……清晰远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栖白混乱的心跳上。
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林栖白才像被抽掉骨头,身体沿着冰冷的墙面滑下去,蜷缩在潮湿肮脏的墙角。
他死死抱着画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着劫后余生的眩晕和一种陌生的、滚烫的灼烧感——那灼烧感并非来自羞耻,而是源于刚才她指尖那短暂到近乎错觉的触碰,以及她话语里那丝若有似无的……关心。
他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速写本封面上那个格格不入的创口贴上。
粉蓝色的小熊在阴暗的角落显得异常明亮,像她本人一样,带着阳光的温度闯入了他的世界。
他沾着泥污的手指颤抖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小熊图案,仿佛怕它碎掉,也怕自己的污秽玷污了它。
他抬起头,望向姜屿晨离开的方向。
墙角空空荡荡,只有她站过的那片阳光,斜斜铺在地上,像条金色的河,短暂地流进了他的阴影里。
他用指尖轻轻捻起那个小熊创口贴,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然后翻开那本厚厚的速写本。
本子里,几乎每一页,都是她。
阳光下奔跑的侧影,低头看书的专注,和同学说笑时弯起的眼睛……全是铅笔绘制的素描,线条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却又精准地捕捉了她每一个生动的瞬间。
每一笔都倾注着滚烫的注视。
他找到一个空位,将那个小熊创口贴无比珍重地,贴在了一张画着她灿烂笑脸的速写旁边。
他的指尖在那笑脸的轮廓上虔诚的眷恋摩挲了一下。
“我的……”他喉间溢出一声模糊到几乎听不见的低语,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和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速写本合拢,仿佛将一缕阳光和一份笨拙的心事,一同珍藏进只有自己知晓的角落。
操场上隐约传来她的笑声。
林栖白抱紧画本,缓缓站起身。
阳光落在他刚刚停留过的角落,驱散了一些阴暗。
他犹豫了一下,脚步迟疑地,朝着操场的方向,挪动了一步。
他想去找她……哪怕只是远远地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