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是上好的杭绸,绣着几枝疏淡的兰草,那是母亲生前亲手为她绣的。
她站在巷口,望着巷深处那座熟悉的老宅,檐角的铜铃被雨打湿,摇不出清脆的声响,只余沉沉的闷响,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今日是祖母的六十大寿,父亲特意差人来接她回老宅请安。
姜早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首到母亲过世,父亲续弦后,她才搬回了丞相府的主院。
老宅的一草一木都刻着她的童年,可不知为何,这次回来,她心里总有些莫名的发紧。
“小姐,再往前走些吧,老夫人定是等急了。”
侍女青禾捧着个描金漆盒,里面是姜早亲手为祖母绣的寿屏,边角被她用锦缎仔细裹好,生怕被雨打湿。
姜早点点头,抬脚迈入巷中。
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倒映着两侧白墙黑瓦的影子,恍惚间竟有些像三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一条窄巷,只是那时落的是雪,冷得刺骨。
她正走着,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夹杂着太监的尖锐的喊声“太子殿下驾临——!”
姜早下意识地往墙边靠了靠,抬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停在巷口不远处,为首那人身披一件玄色披风,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
即便隔着雨幕,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也让她心头猛地一缩。
是萧砚。
三年未见,他似乎更高了些,褪去了少年时的清俊,眉宇间多了几分储君的沉凝与威严。
可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得像寒潭,望过来时,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
姜早的脚步顿住了,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伞柄,伞骨硌得掌心发疼。
她永远记得三年前那个雨夜,游船赏灯时,她不慎被推入湖中,意外落水。
当时,游船倾斜、水花西溅,她在水中拼命扑腾,满心绝望之际,是萧砚跃入湖中,将她托上了岸。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异性,他的怀抱温热有力,带着龙涎香的气息,那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姜早是姜家嫡女,她的颜面如同姜家的颜面。
落水被外男所救,本就等同于将终身托付。
她满心期许,认定萧砚会求娶,毕竟两人这般情境,于礼法和情分上,都该有个结果。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萧砚那边毫无动静,很快,京城里关于她的流言就传疯了—— “姜家姑娘不知检点,落水博人眼球被太子所救又如何,还不是成了没人要的笑柄” 。
她后来发了场高烧,迷迷糊糊躺了半个月,醒来时,雪己经化了,而那段藏在心底的、见不得光的少女心事,也跟着雪水一起,冻成了霜。
萧砚垂眸,目光落向姜早的手。
那只手死死攥着伞柄,皓白如瓷的肌肤,因过度用力,被伞骨硌出淡淡红痕,像春日枝头刚绽的花苞,带着几分惹人疼的脆弱。
“姜姑娘。”
一声低唤将姜早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抬眼,发现萧砚不知何时己经走了过来,玄色披风的下摆沾着细密的雨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的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耳垂上,停顿了片刻,语气听不出情绪:“今日是老夫人寿辰,你怎不乘马车?”
“回殿下,”姜早垂下眼,屈膝行礼,动作标准而疏离,“这巷子狭窄,马车进不来,臣女步行便可。”
萧砚没让她起身,反而往前走了半步,两人的伞沿几乎要碰到一起。
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落在玄色披风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深色痕迹。
他身上有种清冽的松烟香,混着雨水的湿气,竟让她有些心慌。
“三年前的雨,比今日的雨冷。”
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雨声听去。
姜早攥着伞柄的手猛地收紧,伞骨又硌得掌心发疼。
三年前那个雨夜的寒意,好似顺着萧砚这话,又漫上她脊梁。
她垂着眼帘,声音低得像飘落的雨丝:“殿下记性好,可这雨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萧砚眸色暗了暗,披风上的雨珠还在往下淌,他却像没察觉,目光牢牢锁住姜早:“当年之事……殿下!”
姜早猛地抬眸打断,眼角因为方才的情绪翻起薄红,“老夫人寿辰将近,臣女还要去备礼,先行告退。”
说罢,不等萧砚回应,她匆匆屈膝行礼,转身便要走。
可刚迈出两步,手腕突然被人扣住。
萧砚玄色的广袖滑下,露出骨节分明的手,他指腹带着些微凉意,轻轻覆在姜早腕间。
姜早浑身一僵,耳尖瞬间烧红,却听他说:“巷子滑,你走得急,当心摔。”
姜早别过脸,声音闷闷的:“多谢殿下,臣女……”话没说完,眼角瞥见街角影子晃动,像是有人在窥探。
她心头一跳,忙要抽回手,萧砚却顺势松开,退后半步,恢复了疏离的太子仪态:“去吧,莫误了吉时”萧砚凤眼微眯,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抹纤弱的身影上。
姜早正背对着他站在廊下,素色裙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像只欲飞却折了翅的蝶。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
她大约是恨极了他的吧?
恨他三年前救了人,却让她成了京中笑柄;恨他明明占了那层“清誉”的便宜,却连一句像样的承诺都吝于给出。
可她哪里知道,三年前的他,活得如履薄冰。
东宫看似尊贵,实则处处是眼线,母妃去世而失势,朝臣各怀鬼胎,连父皇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掂量与不耐。
那时他若贸然求娶,于姜家而言,不过是把她拖进另一个漩涡——一个随时可能倾覆、连自身都难保的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