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热油烫伤了我的手,母亲看也没看一眼。
她把我的相亲对象推到身前:“彩礼五十万,刚好够给你弟付首付。”我捂着手躲进厨房,
听见客厅里欢声笑语不断。五年后我成为身家千万的网红博主,
从不上门拜年的亲戚们纷纷送来请帖。
母亲查出癌症那天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你弟要结婚了,女方要80万彩礼。
”病床上她拉着我的手哭:“妈就这一个心愿...”我轻轻抽回手:“这婚我不结,
您的病我治。”最后在墓前我放下一束白菊:“妈,我原谅您了。
”第一章 灶台上的裂痕今年的除夕,冷得像是能把空气中的水汽都碾成碎冰碴。
厨房里那方小小的窗玻璃上,早已糊满了厚厚的凝霜,
只有角落里透出一点对面楼窗户的暖黄灯光,像隔着一片毛玻璃看的、别人家的团圆。
油锅在灶上噼啪爆响,热气腾腾,裹挟着浓重的油烟直往上撞,
熏得顶上那盏廉价的白色节能灯管忽明忽暗。劣质油烟机呜咽着,
却根本抽不尽这油腻的燥热和喧嚣。我手里是一盘裹着淀粉、等着下锅的鱼块,
手背被溅起的油星猛地一烫,痛得激灵,下意识一抖。“滋啦——”热油如同毒蛇的舌信,
猝不及防地窜起一大蓬,不偏不倚舔上我的手背,皮肤瞬间就红了一大片,
***辣的疼钻心透骨。“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痛感直冲脑门,手里的盘子差点没端住。
厨房门帘猛的一掀,带进一股冷气。“磨蹭什么呀?客人都等着呢!
”母亲那张永远写满了焦躁和不耐的脸探了进来,
鬓角新烫的廉价卷发都带着一股子烦闷劲儿,被厨房的热气一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她的眼神压根就没往我被烫得通红的手上落,直接越过我,
死死钉在那盘被我失手差点摔掉的鱼块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你做个饭看这费劲的!
”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陌生的,高胖,穿着紧绷在身上的崭新藏蓝夹克衫,脸膛发红,
眼睛不大,却亮得有点灼人,带着几分刻意和打量,直勾勾在我身上来回扫射。
空气里浓烈的油烟味,也瞬间掺和进他呼出的、带着浓重烟味的酒气。
母亲不耐地推了我一把,力道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我的胳膊撞在冰凉的灶台边上,
烫伤处又是一阵刺啦的疼。她整个人却精神抖擞起来,身体像堵墙似的往旁边一让,
把那个胖男人彻底显露在我眼前,脸上挤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连带着说话都带上了几分刻意的热乎劲儿:“瞧,这就是我姑娘,叫林晚,勤快着呢!
赵老板您看,多本分!您放心,彩礼那五十万,咱家一分都不动,全给她置办嫁妆!
对吧她爸?”她朝客厅方向扬了扬下巴,那边的电视机在声嘶力竭地唱着新年祝福。
客厅里我爸模糊地应了一声,淹没在那喜庆的喧嚣里。电视声音开得震天响。“哎呦,
伯母您太客气了。”胖男人——赵老板嘿嘿地笑着,又上前一小步,那目光像是黏腻的油污,
沾得我一寸寸起鸡皮疙瘩。“林晚妹子……不错,真不错。”他搓着手,油腻腻地笑着,
嘴里喷出的酒气和厨房里呛人的油烟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手背火燎般的痛还在持续叫嚣。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感压过手背那片滚烫的灼烧。
视线、客厅里震耳欲聋的电视笑闹声、还有父亲微弱得几不可闻的沉默……它们像一团乱麻,
死死绞缠在一起,勒住我的脖子。“鱼…鱼要糊了。”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母亲眉毛一竖:“那还不快点!再炸老就没人吃了!”她转而对着那个赵老板,
瞬间又堆起笑容,“赵老板,您客厅坐!小豪,给你赵哥倒茶!”我几乎是跌撞着背过身去,
把那盘沉重的鱼块砸进翻滚的热油里。油烟猛地爆起,糊了我一脸,眼睛瞬间被熏出泪花,
什么都看不清了。烫伤的地方被热油的气息一激,痛感反而像开了闸的洪水,
尖锐地冲撞着神经末梢,一直刺到了心尖上。客厅里的喧嚣透过油腻的门帘缝隙,
刀片似的钻进来,锋利得能割人。“小豪以后绝对大有出息!”“那可不!姐,
等你彩礼一下来,我新房那位置你帮我再看看呗!”“哈哈哈,赵老板大气!
这小兔崽子就惦记着这点事了……”母亲高亢尖利的笑声尤其刺耳。我一个人缩在水池旁,
水流冰冷刺骨地冲刷着那块猩红刺痛的手背皮肤。那点冰冷压不住心底一片燎原的荒凉。
窗玻璃凝霜外,别人的灯火温暖遥远。我低下头,脸盆里水波荡漾,
映出我惨白的脸和那红刺眼的手背。水珠顺着下巴砸下去,不知是溅起的水,还是别的什么,
碎在那混着油污的水面上,无声无息。没有创可贴。角落里的小药箱是个空架子。
身后是暖烘烘的喧嚣烟火,是我“家”的团圆饭。我轻轻拉上了那隔开一切的塑料门帘。
转身进了自己狭窄的卧室。关上门的瞬间,外面的声浪被挡去大半。桌上旧手机的屏幕亮着,
一个大学室友刚发的朋友圈映入眼帘:几张精心摆拍的年夜饭全景图,漂亮的餐具,
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是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围坐的人笑容灿烂。
配文:感谢爸妈又把我喂胖三斤!新年快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
冰冷平滑的触感让我想起那烫伤处灼人的余痛。除夕夜像一块沉甸甸的湿抹布,捂得人窒息。
第二天,年初一。清冷的晨曦似乎比昨夜的寒冷还要刺骨几分。
母亲穿着那件她最体面的枣红外套,堵在我门口。“昨晚赵老板挺满意!”她开门见山,
语气是不容置喙地吩咐,“收拾利索点,待会儿跟我去一趟城南他家的厂子看看。
年底刚上的机器,规模好得很呢!先认认地方,也免得以后你过去……”“妈,”我打断她,
声音平得像冻结的湖面,“人家什么时候说不娶了?”母亲一怔。“彩礼五十万,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只有一种属于买卖的急迫,没有丝毫母亲的温度,
“是你亲口承诺出去帮我‘置办嫁妆’的。我的终身大事,用不着你替我下决定吧?
还是说…你已经把这钱怎么花,安排得明明白白了?”目光转向客厅,
弟弟林家豪正瘫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疯狂按动,屏幕的光映着他脸上松弛而满足的笑意。
母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嗓音陡然拔高:“林晚!你这是跟谁说话呢?!什么叫安排?
那是你弟!亲弟弟!谁家的姐姐不替弟弟考虑?生你养你这么大,供你上学,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她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急促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女人总得嫁人!
赵老板条件这么好,你嫁过去是享福!不懂事的白眼狼!”她声音太响,震得我耳膜嗡嗡响。
“白眼狼?”我重复了一遍,舌尖尝到一点腥咸,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生我的恩我认,
养我?
大家子、现在你们还觉得我是你们的提款机、连我嫁人彩礼都得先紧着你们用……这笔恩情,
我该怎么报才算还够?” 我轻轻反问,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母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你…你…反了天了!”身后卧室门响,
林家豪趿拉着拖鞋晃了出来,皱着眉嘟囔:“吵什么吵?大清早还让不让人睡了?烦死了!
”母亲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冲过去一把挽住儿子的胳膊,放软了声音:“家豪啊,
是不是妈吵着你啦?妈该死该死!”她扭头恶狠狠地瞪我一眼,“看看你!把你弟都吵醒了!
没点眼力劲儿!等会儿跟我去赵老板厂里!”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甚至懒得再反驳一句。我径直回房,锁了门。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
外面母子两人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能听见母亲压低的絮叨和弟弟懒洋洋的回应。
一种尖锐的疲惫如同藤蔓缠住心脏。手背上那刺目的红痕依旧灼热疼痛,
清晰地提醒我昨晚厨房里那滚烫的一击。我从床下拖出那个小小的、蒙尘的行李箱。
动作间扯动了烫伤的手背,针扎一样地疼。我咬着牙,把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塞了进去。
吱呀一声,卧室门拉开。客厅里正亲昵说着话的两人同时转头。
母亲脸上还残留着对儿子说话时的温和,看到我拉着行李箱,
那点温和瞬间被惊愕和暴怒取代。“干什么你?你还真敢走?!”弟弟林家豪放下手机,
皱着眉,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地看着我的行李箱。我只当没看见他们,
拉着箱子走向房门。“你给我站住!”母亲尖叫着扑过来,一把死死攥住我的行李箱把手,
力道大得指甲深深陷进我的皮肤,“反了!简直反了!大年初一你要去哪儿?
你要作死给谁看?!”箱子在她猛力拉扯下剧烈晃动。我没有争抢。
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张写满愤怒和恐惧扭曲的脸,声音不高,
却清晰得能穿透她的耳膜:“我去找地方打工。大学***攒的钱,
还足够我买一张南下的火车票。”目光扫过她死死攥住箱子的手,
那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松开。”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不然我立刻报警,
说你限制我人身自由。反正这家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值得我带走…除了这件行李箱。
”我用力将箱子往前一拽。母亲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惯性让她踉跄了一步,撞在旁边的五斗橱上。她抬起头,眼中是彻底的震惊与无法置信,
嘴唇哆嗦着,看着陌生的我。我拉开了那扇锈迹斑斑、油漆剥落的防盗门。
外面楼道冰凉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屋内浑浊憋闷的空气,也吹在我脸上刺骨的寒意,
却莫名带着一种清爽的味道。带着一点尘埃和陈腐的气息,
却盖不住那股新鲜涌入的冰冷空气带来的一丝生机。第二章 五年五年后的初冬,清晨。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窗外城市的晨光,只留下一条细细的金线,
爬上了柔软如云的鹅绒被面。
股难以形容的好味道——像是清冽的雪松木屑混合了香醇的咖啡豆经过烘烤后那种独特焦香,
一点点融在温暖的空气里。我陷在价值不菲的席梦思里,
脸颊贴着光滑冰凉的顶级埃及棉枕套,意识在奢华的舒适感里一点点复苏。
阳光晒不到的脸颊上毛孔都舒坦地舒张开了。闹铃还没响。叮咚——一声清脆的门铃,
打破了这份昂贵打造的静谧。我皱了皱眉,没动。门外隐约传来轻微的悉索声。几秒后,
安静了。又过了一小会儿,手机屏幕在我的床头柜上无声地亮了起来,
一连串的消息推送密密麻麻地跳出来。我慢悠悠地探出手臂,捞过那部最新款的折叠屏手机。
指尖划开屏幕,解锁。微信图标右上角的数字红得刺眼:99+。
略过那些粉丝私信和商务合作邀约,我点开了家族群——那个沉寂多年,
除了春节几乎没一点人气的坟场。消息爆炸了。一张张图片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像素不高,
构图随意,却丝毫不影响其传达的热情和俗艳的喜庆。
席大棚、有一大家子挤在某个逼仄客厅的合照……每一张照片里的人都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
对着镜头努力挤出最圆满的笑容。每一张图底下,都跟着一条大同小异的消息,
@林晚:“小晚啊,你表哥下个月十六号给孙子办满月酒,在大富贵酒楼聚贤厅!
一定来喝喜酒啊!”这是大舅妈。紧接着是二姨夫:“二姨夫家的新房子终于暖房啦!
这周六,喜来登二楼吉祥厅,专门请你来暖房添喜气!@林晚”“小晚姐!我考上事业编啦!
下周末请客,万豪海鲜自助,不见不散哦!”这是某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
还有七婶:“七婶的儿子终于娶上媳妇了!不容易啊!你可是我们老林家最有出息的,
一定要来给小两口撑撑场面!@林晚 地址我发定位!”五花八门的请柬链接紧随其后,
在屏幕上疯狂滑动。满屏都是殷勤的@、热切的召唤、不容拒绝的邀请。他们用词谦卑,
姿态放得极低,字里行间洋溢的却是遮掩不住的热络,
仿佛过去的五年那刻意的疏远和漠然从未存在过。此刻的邀请,
理所当然得如同招呼一个从未远行的邻家小妹。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滑动着,
看着那些似曾相识又显得如此陌生的面孔和名字,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一丝冰冷的笑。那个被五十万明码标价的大年除夕,那个油腻狭小的厨房,
手背被热油烫出的那片灼痛,似乎隔着遥远的时空,又一次***辣地灼烧上来。五年。
时间真是最奇妙的东西。五年前那个寒冬,我拖着那个破旧的行李箱,
用所有打工攒下的钱买了一张绿皮火车最便宜的硬座票。南方沿海的湿热空气几乎让我窒息。
挤在七八个人合租、终年不见阳光的城中村格子间里,
夜晚被无孔不入的潮湿霉味和隔壁夫妻争吵声淹没。初来乍到,
没有学历光环只有一张普通本科文凭,没有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
无数次在面试中铩羽而归。白天在拥挤的人才市场像个商品一样被挑选、被拒绝。
后来进了厂。流水线上机械重复的动作一干就是十个小时以上,手臂酸痛到麻木,
站得双腿肿胀,深夜回到住处倒头就睡,连梦里都是嗡嗡的机器声和质检员的斥责声。
发了工资,寄一半回家——那是母亲当初定下的死命令,在她眼里如同天条,
否则“就不是林家的女儿”,仿佛我整个人生价值的唯一认证就是能往那个家里不断输血。
那时我唯一感到掌控的片段,是在一天疲惫后,悄悄打开那个落伍的廉价智能手机摄像头,
对着小桌子上一角胡乱煮出来味道寡淡的一人食,对着狭窄窗外晾晒得密密麻麻的衣服,
对着工厂宿舍狭窄的高低铺,小声说几句——“今天好累,
但终于熬过来了”、“明天发工资”、“又熬过一周”。没有精致的内容,没有剪辑,
没有技巧,画面又抖又噪点,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疲惫。寥寥无几的观众。
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在泥沼里艰难地翻滚挣扎。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深夜,
结束完又一天让人麻木到灵魂出窍的流水线,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出租屋,
习惯性地打开手机。一个名为“深夜漂泊者”的短视频账号后台涌入了几十条私信。
那条随手记录的流水线日常视频,被一个拥有几十万粉丝的大账号转发了。
、“泪目了”、“厂妹原来这么辛苦”、“加油姐妹”……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仿佛有了温度。
那条不到两分钟的简陋视频,像一颗投进死水潭的石头。“小晚晚”这个账号,由此而生了。
我辞掉了厂里的工作,在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里搞起了直播和短视频创作,
把普通打工女孩日常的艰辛、偶尔一点廉价的小快乐、都市角落里的无奈与挣扎,
统统变成了有温度的素材。
赔偿;熬夜剪辑视频到凌晨眼底泛青、却对着镜头努力挤出笑容的疲惫——这些真实的苦涩,
引起了千千万万同样在城市洪流中挣扎求生的年轻人的共鸣。流量如同滚雪球,越来越大。
随之而来的还有质疑、嘲讽和莫须有的恶意攻击。但我挺住了。第一笔像样的广告费到账时,
我没有狂喜,只是独自跑到曾经最向往、却永远只能隔着玻璃橱窗看一眼的高级咖啡馆,
点了一杯最贵的卡布奇诺。喝了一口,很苦,但那种苦里回旋的绵密奶泡香气,
和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背影交织在一起,有一种奇异的力量。
那些当初催命符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家庭索取,在滚动的收益数字面前,
渐渐被稀释了重量。后来,我搬离了城中村,住进了有窗的大开间公寓楼。再后来,
我有了专属的工作室,团队一点点搭建起来。再后来……就是现在。
身陷在一晚近五位数造价的顶级床垫里,闻着顶级香氛公司定期配送的定制空气芳香。
一切都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直到门***再次突兀地响起——这次更急促,
带着一种熟悉的焦躁不安。叮咚——!叮咚叮咚叮咚——!这一次比刚才要急迫得多。
我没有动。外面的人显然按了好几下无人应答后陷入了短暂的停顿。接着,
一种沉重的东西撞击在厚重高级的实木门板上的闷响传了进来。咚的一声,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我赤脚下地,昂贵的地毯无声地承接着我的重量。
悄然靠近门边的智能猫眼显示屏。小小的电子屏幕上清晰地映出门外走廊的景象。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