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轻手轻脚地拉开车门,江逾弯腰下车,白金色的卷毛在廊灯下发着柔和的光。
他没让佣人上前,自己提着简单的行李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檀木串——那串十九亿拍下的珠子,在夜色里泛着温润的暗光,像藏着片沉寂的海。
客厅里空无一人,水晶吊灯的光洒在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上,亮得有些晃眼。
江逾换鞋时,先用消毒湿巾擦了擦鞋柜的金属把手,才拿起那双定制的拖鞋——鞋底是全新的,鞋面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小逾回来了?”
张妈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杯温好的牛奶,脚步放得极轻,“先生今晚有个跨国会议,让您自己先吃晚饭。”
江逾“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客厅的沙发。
昨天他临走前,佣人按他的习惯铺了米白色的防尘罩,此刻罩子边缘有些微的歪斜——大约是上午打扫时没注意。
他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指尖捏着罩子最边缘的角落,一点点抻平,动作慢而专注,像在修正一道精密的数学公式。
张妈把牛奶放在茶几上,杯垫是新换的丝绒款,生怕留下一点水渍:“炖了你喜欢的雪耳羹,放凉了些,刚好入口。”
江逾没看那碗羹,转身往二楼走。
经过玄关的全身镜时,他顿了顿——镜中的少年穿着极简的白衬衫,冷白皮在灯光下近乎透明,眼角的红痣像颗沉寂的朱砂,雾蓝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只有腕间的檀木串,是这一身素净里唯一的深色调。
他的房间在二楼最东侧,带独立的露台和书房。
推门进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氛——是他指定的味道,浓度精确到每立方米0.3毫升。
书桌上的数学模型摆件摆得笔首,间距误差不超过一厘米,连台灯的光晕都刚好圈住桌面的正中央。
江逾把行李袋放在衣帽间的防尘垫上,第一件事就是从抽屉里拿出消毒喷雾,对着房间的各个角落细细喷洒。
喷到露台的栏杆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里是A大的篮球场,周暮正被几个男生围在中间,其中一个染着绿毛的男生指着他骂骂咧咧,口型像是在说“仗着家里有钱”。
江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他点开照片,放大看周暮的表情——那家伙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手插在破洞牛仔裤的口袋里,嘴角甚至带着点笑,可捏着篮球的指节却泛了白。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方宇发来的消息:哥,刚在篮球场,有人嘲讽周暮是“体育生草包”,那孙子还想动手,被周暮摁地上了。
不过周暮没下重手,就是嘴上骂得狠。
江逾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指尖在“删除”键上悬了悬,最终还是退出了界面。
他走到露台,晚风带着草木的气息吹过来,腕间的檀木串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
他想起高中时,有次月考后,班里的男生聚在走廊里嘲笑周暮的英语成绩,说他“除了跑步啥也不会”。
当时他正抱着习题册经过,听完没说话,只是在第二天的英语课上,当着全班的面,用三种解法推导了英语完形填空的概率分布,最后淡淡地说:“比起只会用分数衡量别人的人,至少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那时周暮坐在最后一排,正趴在桌上睡觉,闻言猛地抬起头,深棕色的前刺发型下,眼神亮得惊人。
而此刻,江逾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拿起手机,给方宇回了条消息:谁挑的事?
方宇几乎是秒回:好像是隔壁经管系的,叫李涛,听说以前跟周暮在赛车场有过节。
怎么了哥,你要出手?
江逾没再回。
他放下手机,走到书桌前,摊开一本黎曼几何的专著。
可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公式上,却总觉得有些模糊——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照片里周暮捏紧篮球的手,和高中时他抬头看过来的眼神。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张妈在收拾客厅。
江逾起身关了露台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房间里重新恢复寂静,只有他翻书的声音,和腕间檀木串偶尔的轻响。
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对周遭的人和事向来懒得在意。
那些嘲讽周暮的话,本就与他无关,就像校园论坛上那些关于“校草排名”的议论,或是柳梦刻意的攀附,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有人用那样轻慢的语气说周暮,他的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有点闷,像哮喘发作前的预兆。
他抬手碰了碰喉咙,那里还残留着下午在宿舍喷过的药剂的微凉。
然后他重新拿起手机,找到陈逸的联系方式,发了条消息:查一下经管系李涛。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随即锁了屏,将手机扔回抽屉里,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随手为之。
窗外的月光漫进房间,落在摊开的书页上,照亮了一行小字。
江逾低头看着那些符号,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上划过,腕间的檀木串随着动作,在寂静的夜里,轻轻漾开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他依旧是那个清冷疏离的江逾,对全世界都吝啬温度。
只是这道界限里,悄悄为某个人,留了道别人看不见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