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铁锈味，沈昭的剑穗在风里乱成一片。她立在青阳县衙的屋檐下，
望着堂中跪着的“山匪”，喉间泛起一股苦涩。这已是她本月第三次押解“盗贼”进县城。
半月前，她在终南山下遇着伙劫道的，为首的汉子虎背熊腰，左胳膊纹着黑熊，
刀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正是官府通缉的“铁臂熊”。可当她剑指对方咽喉，
他却突然红了眼眶：“姑奶奶，我们真没抢粮！是李记米行的王账房，他克扣了赈灾粮，
我们才……”“住口！”捕快王五的刀鞘重重砸在汉子背上，“沈女侠，
您就别听这刁民胡咧咧了。县太爷说了，这伙人抢了西市米行五十袋糙米，
还打伤了三个伙计，您赶紧把人押回衙门领赏银！”此刻，
堂下的“铁臂熊”仍在低吼：“青阳县的百姓都快饿死了！李记米行勾结官府，
把朝廷拨的赈灾粮囤在私库，一粒都不肯放出来！我们实在没办法，才……”“够了！
”知县王仁重重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竟敢污蔑朝廷命官！沈女侠，
您是寒江剑派的弟子，剑下从不斩无辜，这伙人既是从您剑下擒来，定是罪无可赦。来人，
先打二十大板，明日押送府城听候发落！”沈昭攥紧了剑柄。她想起昨夜在破庙，
那个浑身是血的小乞儿蜷缩在草堆里，声音微弱：“姐姐，求求你，
给我口水喝吧……他们把米都锁进了李记的仓库，说这是给京城大官的贡米，
谁敢动就砍了谁的脑袋……”“姐姐，他们要是抢米，也是逼不得已的呀。
”小乞儿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呻吟。沈昭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连夜翻进李记米行，正撞见几个伙计抬着几袋粮食往地窖里搬，其中一个管事的模样，
嘴里叼着旱烟，骂骂咧咧：“快点装，王大人说了，再磨蹭，这个月的例钱都别想要了！
”“住手！”沈昭拔剑出鞘。 那管事的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女侠饶命！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这些粮食是给府尊大人的，动了就是死罪！” “奉谁的命？
”沈昭剑尖直指他咽喉。 “是……是知县王大人……”就在这时，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王五带着一队捕快将破庙团团围住。
“好个胆大包天的贼婆娘！竟敢盗窃李记米行的救命粮！”王五狞笑着，
手中的刀在雨中闪着寒光，“弟兄们，给我上，拿人！”沈昭背靠着墙壁，
剑光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道冰冷的弧线。她原以为自己是在惩治为富不仁的米行奸商，却不料，
这一夜的混战，竟让她成了官府眼中的“同谋”——那些她拼命护下的“赃物”，
反而成了她“劫粮”的铁证。她终于明白，自己全力维护的“正义”，
不过是官府用来粉饰太平、欺压百姓的一块遮羞布。“沈女侠，您看，人证物证俱在，
这伙山匪是铁了心要与朝廷作对。您立此大功，王大人说了，定会重重有赏。
”王五凑上前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小的已经替您在王大人面前美言过了，
说是您一路奋勇追击，才将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一网打尽。王大人还说，
要把您的事迹上报府衙，让您名扬一方呢！”沈昭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想起了师父临终前的谆谆教诲：“昭儿，记住，剑是死的，人是活的。侠之大者，
为国为民。真正的‘义’字，不在朝廷的律法条文里，而在天下黎民百姓的疾苦声中。
”那时的她，似懂非懂。直到今日，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这些年所追逐的“江湖声名”，
在真正的民生疾苦面前，是何其苍白无力。夜深，沈昭被关进了阴暗潮湿的大牢。
沉重的铁链磨得她手腕生疼。隔壁牢房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娘……我饿……我好饿啊……” 一个虚弱的女声叹息着：“乖，
再忍忍，等娘的官司打完了，我们就回家，娘给你做好吃的……” “可是……可是他们说，
娘是山匪的同党，要……要被砍头……”沈昭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她猛地用头撞向冰冷的墙壁。她想起来了，在破庙里，
“铁臂熊”虎目含泪地对她说：“女侠，求求你，收留我的女儿吧。她叫妞妞，才七岁，
跟着我东躲西藏，吃尽了苦头。我不怕死，但我怕她没了我，
这世上就再也没人疼她了……”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她记得自己冷冷地说：“我是替天行道的侠客，不是收留难民的善堂。要活命，
你们自己想办法去！” 妞妞……妞妞……沈昭闭上眼睛，那孩子的哭声仿佛就在耳边。
“吱呀”一声，牢门被推开。沈昭警惕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陌生男子倚在门框上，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雨丝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勾勒出他半边坚毅的面庞。“沈姑娘，别来无恙？
”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好好说过话一般。 沈昭握紧了拳头，
沉声道：“你是何人？深夜闯入大牢，是想落井下石，还是想趁火打劫？
” 男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走近了几步，将手中的灯笼举高一些，
让昏黄的光晕照亮沈昭苍白的脸：“沈姑娘不必如此紧张。在下姓顾，单名一个‘舟’字。
”“顾舟？”沈昭默念着这个名字。她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沈姑娘应该还记得，三个月前，终南山下，有个自称‘孤舟客’的怪人，
曾经出手救过一位险些被山匪掳走的小姑娘吧？”顾舟说着，眼角似乎微微眯起，
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沈昭心中一动。确有其事。那天她正在山涧边练剑，
忽然听见孩童的哭喊声，她循声而去，正看到两个山匪正要对一个吓坏了的小丫头下手。
她正要出手，却见一道灰影如鬼魅般飘然而至，手起刀落，转瞬便取了那两个山匪的性命。
那灰衣人收剑入鞘，只对那受惊的小丫头说了句“快回家去”，
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密林深处。后来她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人自称“孤舟客”，
是江湖上一个行踪不定、亦正亦邪的独行侠。“是你？
”沈昭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顾舟。 顾舟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铁链上，
语气平静地说道：“王仁那老匹夫，收了李记米行贿赂黄金五百两，又得了上峰的压力，
一心想把‘山匪劫粮’的案子坐实，借此邀功请赏。他手下的那些捕快，更是被喂得饱饱的，
眼里只有金银，哪里还有半分良心。”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递到沈昭面前，
“这是我托人从外面买的炊饼，还热乎着，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沈昭没有去接。
她死死盯着顾舟，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
你是不是也在看我的笑话？我沈昭自诩剑术不凡，侠义心肠，到头来，
却成了助纣为虐、陷害忠良的帮凶！”顾舟静静地看着她，叹了口气：“沈姑娘，
你扪心自问，你习武学剑，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所谓的江湖声名，
还是为了那句‘惩恶扬善’的虚名？你可知，李记米行的那些‘赈灾粮’，
其实是朝廷拨下来救济青阳县数万灾民的救命粮。王仁与李记米行勾结，将粮食囤积居奇，
高价卖给灾民，从中牟取暴利。那些不肯屈服的灾民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
想去米行借粮活命，却被你们这些所谓的‘侠义之士’和官府污蔑为山匪，横加杀害！
”沈昭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想起那一夜，
在破庙中，“铁臂熊”虎目圆睁，悲愤交加地对她说：“女侠，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啊！
家里的老人孩子都快饿死了，我们去求李记米行借点粮，他们不但不给，
还放出恶狗来咬我们！我们抢了半袋米，只想让孩子活下去啊！
”她当时只当是山匪在巧言令色，死死将他按在地上，用剑鞘狠狠抽打。现在想来，
他背上那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哪里是什么山匪的凶悍，分明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与悲愤。
“我……我错了……”沈昭的声音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是我……是我助纣为虐，
是我冤枉了他们……”她想起妞妞那双天真无邪、充满期盼的眼睛，
想起那些在饥饿边缘挣扎的灾民，悔恨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顾舟走到她身边，伸出手，
似乎想安慰她，但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空中，最终只是轻声道：“沈姑娘，现在后悔，
还来得及。今晚子时，我会设法凿穿这面墙。你跟着我，我们一起去青阳县郊外的破庙，
那里还聚集着一些不愿屈服、准备奋起反抗的灾民。‘铁臂熊’和那些被冤枉的兄弟们，
现在就在那里。”沈昭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双眼，但她的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丝光芒：“好！
我和你一起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去和他们一起面对！我要亲眼看看，这些被冤枉的好人，
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她用力扯动腕间的铁链，发出一阵哗啦的声响，“这破锁，
又怎么能锁得住我沈昭的剑！”顾舟从怀中取出一把精巧的短刃，三两下便撬开了牢门的锁。
牢房外的走廊里，两个打盹的狱卒被惊醒，刚要大声呼喊，便被顾舟干净利落地点了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