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脑子里的鬼市
胃里空荡荡的,火烧火燎。
冷汗黏在身上,风吹过,透心凉。
陆骁首起腰,抹了把嘴。
手在抖。
不是怕。
是虚脱。
刚才那一下,抽干了他刚捡回来的半条命。
他扶着门框,指节发白。
泥地上的污渍,刀疤强留下的脚印,还有那股子劣质烟草和汗酸混在一起的味儿,首往鼻子里钻。
真实得刺鼻。
王秀兰还跪在屋里泥地上。
没起来。
仰头看着他,眼神像看陌生人。
惊疑不定。
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妈。”
陆骁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起来。
地上凉。”
声音干涩。
带着他自己都压不住的疲惫,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硬。
那是脑子里某个“碎片”残留的气息。
王秀兰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一颤。
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沾了一身灰。
她看着儿子,想靠近,又不敢。
眼神复杂极了。
“骁娃子……你……你刚才……”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想问那一下是怎么回事。
想问儿子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陆骁没解释。
解释不清。
他自己脑子里还一团浆糊。
兵王?
经济学家?
那些碎片搅得他头快裂开。
现在只剩下一片嗡嗡的回响,还有针扎似的余痛。
他挪回床边,坐下。
床板嘎吱一声。
硌得***疼。
真实的触感。
“妈,家里……还有多少钱?”
他问。
声音低,但清晰。
王秀兰一愣,随即脸上血色褪尽,愁苦更深。
“哪……哪还有钱啊。
你爸走时那点抚恤,给你看病抓药,早就……”她说不下去了。
撩起衣角擦眼睛。
粗糙的布料磨着眼皮。
十五块。
1984年的十五块。
对一个这样的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刀疤强下个月肯定还会来。
带着更多人。
更狠。
绝望。
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
陆骁闭上眼。
黑暗里,那些碎片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是清晰的指令。
是模糊的念头,图像,数字。
像一群鬼在脑子里开集市。
债务压力:15元。
家庭资产净值:≈负值。
短期流动性:≈0。
劳动力变现途径:体力劳动(低效/高风险)。
知识变现(当前环境限制)。
信息差套利(可行性高)。
本地潜在高流通性商品:电子表(走私)。
计算器(港产)。
尼龙袜(紧俏)。
走私电子表(港产)成本估算:单只≈3-5元(黑市)。
零售价:≈15-25元(城市)。
利润空间:200%-400%。
风险系数:极高。
政策风险(投机倒把罪)。
渠道风险(黑吃黑)。
执行风险(无经验)。
执行建议:寻找可靠信息源(本地黑市)。
小额试水。
分散风险。
信息流!
杂乱!
但指向明确!
电子表!
走私!
高利润!
高风险!
陆骁猛地睁开眼。
呼吸有点急。
不是幻觉。
脑子里真有个“市场分析师”在给他指路!
还是条歪路!
“妈。”
他声音发涩。
“你知道……镇上谁收……‘稀罕货’吗?”
王秀兰吓了一跳,脸更白了。
“骁娃子!
你……你可不敢再沾那些歪门邪道!
刀疤强就是干那个的!
那是要掉脑袋的!”
情绪识别:母亲恐惧源于保护本能。
说服策略:模糊信息+承诺安全。
语言调整:降低敏感词***。
强调“打听”。
“不是沾。”
陆骁尽量让声音平缓点。
“就问问。
打听打听。
心里有个数。”
王秀兰狐疑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几下,最终还是拗不过儿子的眼神,低声道:“……后街巷子最里头,老黑家。
他……他好像路子野。
但你可千万别去!”
老黑。
陆骁记住了这个名字。
后街巷子。
最里头。
一个模糊的坐标,在脑子里点亮。
“嗯。
知道了。”
他应了声。
没再多说。
心里那点念头,像野草,烧不尽,风一吹又冒头。
电子表。
十五块。
刀疤强狰狞的脸。
王秀兰绝望的眼神。
碎片又在脑子里搅。
这次没那么痛。
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嗡嗡的杂音里,似乎有金属碰撞的脆响,有快速移动的虚影,有冷冰冰的指令……兵王的碎片还在活跃?
没完全消退?
他甩甩头。
想把那些鬼影甩出去。
没用。
屋子里沉默下来。
只有破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在催命。
王秀兰坐立不安,最终还是出去,说要找点吃的。
陆骁一个人坐着。
土墙斑驳。
墙角有蜘蛛网在晃。
他摊开自己的手。
年轻,瘦,指节分明。
掌心有点薄茧。
是干农活磨的。
前世的记忆,像褪色的旧照片。
这一世的窘迫,冰冷地糊在脸上。
重生?
带着一群鬼?
这开局,够烂。
他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蒙尘的缝纫机上。
旁边,那个红灯牌收音机歪着。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
手指拂掉收音机上的灰。
很厚。
呛人。
他拧了下开关。
“嚓啦……嚓啦……”刺耳的电流噪音响起。
他皱着眉,慢慢调着旋钮。
“……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一个激昂的男声猛地撞出来,混着电流的嘶啦声,震得破喇叭嗡嗡响。
是《霍元甲》主题曲。
万人空巷的港剧。
风靡全国。
1984年的声音。
陆骁的手指停在旋钮上。
那激昂的歌声,混杂着电流的噪音,像一把粗糙的锉刀,在他混乱的神经上来回刮擦。
脑子里的那些碎片,似乎被这声音***了一下,又活跃起来。
流行文化符号。
传播价值:极高。
潜在衍生品:贴纸、海报、服装印花……当前技术可行性:低。
知识产权风险:未知。
关联商品:空白磁带(录音需求激增)。
录音机(需求上升)。
磁带空白带(TDK)黑市价格波动:……信息流又开始乱窜。
这次是编辑?
发明家?
还是市场分析?
烦!
陆骁“啪”地一下关掉了收音机。
歌声戛然而止。
屋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和他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他盯着那个黑乎乎的收音机外壳。
里面,是线圈,是电容,是晶体管……是构成这个时代声音的冰冷元件。
和他脑子里那些不知所谓的“碎片”,某种程度,很像。
都是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他蹲下身。
不是看收音机。
是看旁边那个蒙尘的缝纫机。
更老的物件。
笨重。
铁的。
边缘有些地方都生锈了。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机身。
触感粗糙。
带着铁锈的颗粒感。
突然!
脑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
不是之前的剧痛。
是尖锐!
短暂!
像一根烧红的针!
嗡——!
无数细碎的光点、扭曲的线条、复杂的几何结构……瞬间在意识里炸开!
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
伴随着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嗡鸣!
机械结构分析:家用脚踏式缝纫机。
型号:JA-1型。
核心传动结构:曲柄连杆机构。
动力转化效率:低。
主要摩擦损耗点:梭床机构、挑线杆滑槽……优化方案:润滑点调整(机油型号建议:HB-10)。
关键轴承替换(微型滚珠轴承,当前不可得)。
传动比微调(需精密加工)……材料疲劳分析:机架铸铁件存在微观裂纹,预计剩余寿命:≈5年(标准负荷下)……信息!
海量的!
冰冷的!
关于这台破缝纫机的一切!
每一个零件!
每一处磨损!
每一种改进的可能!
像决堤的洪水,轰然冲进他的意识!
“呃!”
陆骁闷哼一声,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
他猛地抱住头!
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里!
这次不是钝痛!
是尖锐的撕裂感!
像有无数把小刀在脑子里剐!
停!
停下!
他在心里狂吼。
那洪水般的信息流,像是被强行掐断。
嗡鸣声骤停。
光点、线条瞬间消失。
只剩下剧烈的头痛,和太阳穴突突狂跳的血管。
他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又冒了一层。
后背全湿了。
扶着冰冷的缝纫机,他才没瘫下去。
工程师?
刚才那一下,是某个“工程师”的烙印发疯了?
对着这么一台破缝纫机?
陆骁喘匀了气,眼神死死盯着那冰冷的铁疙瘩。
刚才那一瞬间涌入的信息,无比清晰。
虽然痛得要死,但他“知道”了这台缝纫机哪里有问题,怎么修,甚至……怎么改得更好。
荒谬。
可怕。
他缓缓松开抱着头的手。
指尖冰凉。
目光,从缝纫机,移到了旁边那个半导体收音机上。
一个更小的,更精密的“铁疙瘩”。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塑料旋钮。
脑子里有个疯狂的声音在问:如果……摸一下它呢?
里面的电路板呢?
那些“鬼”,会不会又跳出来?
他伸出手。
指尖微微颤抖。
离那旋钮,只有一寸。
收音机冰冷的塑料外壳,似乎散发着无形的寒气。
窗外,知了聒噪地叫着。
阳光刺眼。
屋子里,却一片死寂。
陆骁的手指,悬在半空。
没落下去。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痛。
真实的痛。
不能碰。
至少现在不能。
再让那些“鬼”疯一次,他怕自己的脑袋真的会炸开。
他缩回手。
像是被烫到。
目光扫过屋里的一切。
土墙。
木桌。
搪瓷缸。
缝纫机。
收音机。
现在,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像是……怪物。
随时会惊醒脑子里那些“鬼”的怪物。
他转身,走到床边。
坐下。
床板又嘎吱一声。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
指缝里,一点殷红渗出来。
是刚才指甲抠破的。
血。
热的。
真实。
他摊开手掌。
看着那点血迹。
脑子里,兵王碎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波动了一下。
轻微外伤。
自愈周期:3-5天。
感染风险:低。
无需处理。
冰冷的信息。
毫无感情。
陆骁扯了扯嘴角。
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他抬起头。
目光穿过敞开的破木门,望向院子里泥地上那几串狼狈的脚印。
刀疤强的脚印。
下个月。
十五块。
他慢慢松开拳头。
沾着血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
像是捻着……某个看不见的开关。
窗外,邓丽君软绵绵的歌声不知又从哪家飘过来,咝咝啦啦。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唱得人心烦。
陆骁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里面翻腾的惊疑和混乱,被一种更沉、更硬的东西压了下去。
像冰冷的铁。
他站起身。
走到墙角。
弯腰。
从缝纫机底座旁边的杂物堆里,扒拉出一个小东西。
沾满了灰。
是之前他从一台报废收音机里拆下来的。
一个很小的半导体元件。
圆柱体。
金属壳。
两个细脚。
他把它攥在手心。
冰冷。
坚硬。
带着铁锈的颗粒感。
像一颗……微型的、沉默的炸弹。
他握紧了它。
指尖的血迹,蹭在了冰凉的金属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