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黑市的铁锈味
窄。
挤。
像肠子拧巴着。
青石板路坑洼，积着黑黢黢的脏水。
一股子混合了烂菜叶、煤灰、尿骚和劣质煤油的味道，死命往鼻子里钻。
闷，热。
陆骁贴着墙根走。
影子被拉得细长，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
心跳有点快。
不是怕。
是虚。
还有……脑子里那帮鬼在探头探脑。
嗡嗡的，烦。
环境扫描：潜在威胁点三处。
左前方门洞（视线死角）。
右后方晾衣杆（悬挂物阻挡）。
目标门户（单扇木门，老旧）。
兵王碎片冷冰冰地刷过一条信息。
陆骁眼皮跳了下。
脚步没停。
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哐当一声。
在死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声源暴露风险：低。
环境噪音基底：中（远处孩童哭闹，收音机杂音）。
又一条。
闭嘴！
陆骁在心里骂了一句。
那嗡嗡声低了些，没消失。
最里头那户。
门板黑黢黢的，油光发亮。
门缝底下塞着半张破报纸。
没招牌。
没动静。
像口棺材。
陆骁站定。
抬手。
指关节在离门板一寸的地方顿住。
有点犹豫。
真敲下去，就没回头路了。
行为预判：初次接触。
目标（老黑）警惕性高。
首接敲门成功率：40%。
等待观察成功率：60%。
经济学家碎片掺和进来，带着算计的味道。
等个屁！
下个月刀疤强就来了！
陆骁心一横，指节重重叩在门板上。
咚！
咚！
咚！
声音又闷又沉。
里面死寂。
陆骁手心有点潮。
巷子口吹来一阵穿堂风，带着股馊味，吹得他后脖子凉飕飕的。
生理反应：轻微出汗（紧张/体虚）。
肾上腺素水平：上升。
烦死了！
他攥紧拳头。
吱呀——门开了条缝。
不大。
刚好够露出一只眼睛。
浑浊，发黄。
眼白布满血丝。
像熬了几宿的赌鬼。
警惕地上下扫着陆骁。
那眼神，像刀子刮骨头。
“谁？”
声音沙哑，烟熏火燎的味儿喷出来。
“黑叔？”
陆骁嗓子发紧，尽量让声音稳点。
“我妈……王秀兰，让我来……打听点事。”
他搬出了老娘的名号。
不知道好不好使。
那只黄眼珠子定定地看了他几秒。
像在掂量什么破铜烂铁。
门缝又开大了一点。
露出半张脸。
油光光的。
颧骨很高。
嘴角往下耷拉着。
一道不太明显的疤，从耳根划到下巴。
“王秀兰？”
老黑的声音带着点狐疑。
“她能有啥事找我？
进来。”
门彻底拉开。
一股更浓的、混合着陈年烟草、机油、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很暗。
只有一个小窗户，糊着脏兮兮的报纸。
光透进来，灰蒙蒙的。
地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破轮胎，旧铁皮桶，一捆捆看不出原色的电线，还有几个蒙着厚灰的纸箱子。
靠墙一张破桌子。
上面散着些零碎：螺丝刀，钳子，几个拆开的半导体壳子，几块沾着油污的电子表芯，还有一叠皱巴巴的……粮票？
油票？
目标环境：地下维修/倒卖窝点。
物品价值评估：低端电子元件（残次率高）。
旧货（流通性差）。
票据（黑市溢价有限）。
工程师碎片和投行碎片同时冒泡，带着点嫌弃。
陆骁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东西。
目光落在老黑脸上。
老黑自己拖了张三条腿的凳子坐下，剩下一只脚用砖头垫着。
他摸出包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叼上。
火柴在粗糙的拇指指甲上一划，嗤啦一声，点燃。
深吸一口，烟头猛地亮起，映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说吧。
啥事？”
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
陆骁手心更潮了。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
“黑叔……想打听打听……电子表。
就……那种港城的，带夜光的。”
他尽量说得像个啥也不懂的愣头青。
老黑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
黄眼珠子在烟雾后面眯起来，像盯上猎物的老猫。
“电子表？”
他声音拖长了点，带着点玩味。
“那玩意儿……可不便宜。
金贵着呢。
你小子……有钱？”
语言分析：试探。
怀疑购买力。
潜在抬价意图。
语言学家碎片快速闪过。
“没……没钱。”
陆骁脸上挤出点窘迫，挠挠头。
“就是……就是好奇。
听人说，能卖老贵了？
真的假的？”
他得先套出价。
老黑嘬了口烟，慢悠悠吐出来。
“贵？
那也得看啥成色，啥牌子。”
他用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桌上那几个灰扑扑的表芯。
“喏，就这种散件，拼起来能走字儿的，也得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叉开。
两块？
陆骁心里咯噔一下。
按脑子里的“鬼”说的成本，这价太黑了！
“两块？”
他声音有点飘。
“想屁吃！”
老黑嗤笑一声，烟灰簌簌掉在油腻的裤子上。
“二十！
还得是熟人价！”
他手指头又晃了晃，强调那两根。
二十！
陆骁呼吸一滞。
脑子里嗡的一声，不是碎片，是气的！
成本三到五块，转手卖二十？
心比锅底还黑！
市场信息确认：黑市溢价严重。
目标利润预期：300%+。
谈判空间：存在。
经济学家碎片冷静地分析，像在说别人的事。
“二……二十？”
陆骁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是真的惊愕。
“那……那要是整只的，新的呢？
带……带盒子的那种？”
老黄眼珠子里的光闪了闪。
“新的？”
他身子往前倾了点，靠近陆骁。
那股子浓重的烟味和汗酸味更冲了。
“那得看路子。
看运气。”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蛊惑。
“真有门路弄到新的……带盒的，带夜光的，这个数跑不了。”
他这次伸出巴掌，五根手指头张开。
五十？！
陆骁感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脑子里瞬间炸开锅！
利润空间计算：成本5元（上限），售价50元。
毛利：45元。
利润率：900%！
风险重估：极高！
渠道不明。
运输风险。
政策风险（投机倒把罪量刑起点高）。
执行建议：极度谨慎。
必须确认货源可靠性和交易安全性。
碎片们吵成一团，信息流乱窜，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五……五十？”
陆骁的声音有点发颤。
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被这暴利惊到了。
他兜里连五毛都没有！
下个月十五块的债像山一样压着。
“怕了？”
老黑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富贵险中求嘛。
你小子……有路子？”
他眼神像钩子，在陆骁脸上刮来刮去。
陆骁心里警铃大作！
威胁感知：目标试探意图明显。
可能涉及非法渠道。
建议终止话题。
兵王碎片尖锐地报警。
“没……没路子。”
陆骁赶紧摇头，缩了缩脖子，显得更怂了。
“就……就瞎问问。
太贵了……买不起，买不起。”
他作势要走。
“等等。”
老黑叫住他。
声音不高，但带着点冷意。
陆骁后背一僵，慢慢转过身。
老黑没看他，低头在桌上那堆破烂里扒拉。
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他扒拉出一个东西，捏在手里。
很小。
黑乎乎的。
沾满了油污和灰尘。
是个……电子元件？
圆柱形，两个金属脚，看着有点眼熟。
“没钱买表，这玩意儿，要不要？”
老黑把那小东西随意地丢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它滚了两下，停在陆骁眼皮底下。
陆骁下意识地看过去。
嗡——！
脑子里的工程师碎片像被高压电打了一样，瞬间疯狂躁动！
无数信息碎片、结构图、参数、材料分析……海啸般冲击他的意识！
元件识别：金属封装硅三极管。
型号疑似：3DG201（国产）。
状态评估：严重老化。
封装破损（漏气）。
引脚氧化。
功能失效概率：99.8%。
价值评估：废品。
回收价值：≈0。
特殊标记：封装底部边缘有异常刻痕（非生产标记）。
疑似人为划痕（字母‘K’？
或数字‘7’？
模糊）。
来源存疑。
尖锐的痛感再次袭来！
比上次摸缝纫机还猛！
陆骁眼前一黑，猛地咬住后槽牙才没哼出声！
冷汗唰地冒出来！
“这……这啥？”
他强忍着头痛和眩晕，声音有点发飘。
“好东西。”
老黑咧着嘴，黄牙森森。
“进口收音机里拆的。
金贵着呢。”
他瞎话张口就来。
“看你小子顺眼，便宜点，五毛钱拿走。”
五毛？
买个废品？
陆骁看着桌上那个黑乎乎、油滋滋的小东西。
脑子里工程师碎片的警报还在尖锐地响，提示着那个模糊的刻痕异常。
来源存疑？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不是去拿那元件。
是去摸裤兜。
空的。
比脸还干净。
“没……没钱。”
他缩回手，脸上挤出苦笑。
老黑嘁了一声，满脸鄙夷。
“穷鬼。”
他不再看陆骁，低头继续扒拉他那堆破烂。
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
“滚吧滚吧。
没票子别在这儿晃悠。”
陆骁如蒙大赦，转身就走。
脚步有点急。
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冰凉。
刚跨出门槛。
“喂！”
老黑沙哑的声音又从后面追上来。
陆骁心猛地一提。
僵在门口。
没回头。
“下次带钱来。”
老黑的声音带着点玩味，又有点警告的意味。
“空着手……就别来了。
我这儿，不招待白看的。”
陆骁没吭声。
迈开步子，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条昏暗、污浊、充满铁锈和霉味的巷子。
外面的阳光刺眼。
他站在巷子口，大口喘着气。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带着点尘土味，却让他感觉活了过来。
脑子里的剧痛和混乱渐渐平息，只剩下嗡嗡的回响和针扎似的余痛。
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指尖冰凉。
刚才那个元件……那个模糊的刻痕……老黑那浑浊又精明的眼神……不对劲。
那东西，绝对不是收音机里拆的普通货色。
老黑在试探什么？
还是……那东西本身就有问题？
“穷鬼……”老黑那鄙夷的声音还在耳朵边响。
陆骁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还是那点刺痛。
真实。
他抬起头。
眯着眼，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几根工厂的大烟囱，正慢吞吞地吐着黑烟。
十五块。
五十块。
九百倍的暴利！
脑子里那些“鬼”又开始嗡嗡作响，这次，带着点嗜血的兴奋。
他松开拳头。
掌心被掐出几个月牙形的红印子。
下个月……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一股铁锈味。
不知道是巷子里的空气，还是他牙根里渗出来的血丝。
抬脚。
离开巷口。
阳光把他的影子拖在地上，拉得很长。
晃晃悠悠的。
像条疲惫又饿极了的野狗。
脑子里，工程师碎片关于那个异常刻痕的最后一条信息，像沉入深水的石子，悄无声息地隐没了。
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
一个问号。